前日一句“侬不响人家不会当侬哑子拿侬卖忒嗰”,是一句基本失传的老上海话。像这样基本失传的老上海话还有很多。今朝我就来讲一些带“一”字的老上海俗语。 上海话里,带“一”字的俗语有潮潮翻翻,有些虽然流行了一百多年,依然还在流行。 比如:“一滴滴”、“一厾厾”、“一眼眼”、“一歇歇”、“一淘去”等,都还在流行! 所以我又要事先打预防针了:各位千万不要在留言里列举种种依然在流行的带“一”字的老上海俗语,我不会选用。 至于基本失传的带“一”字的老上海俗语,我不可能也不强求一定侪要网罗进来。 我写此类文章,从不求全,也觉得越多并非越好,大家千万不要误判。 我又不是在编词典,也不是写论文,大家看看就好。至于补充一事嘛,吃吃力力做啥呢,我看还是省省吧。 言归正传。 我先厾几个例子出来。 大家一听,多半觉得好熟悉,仔细一想,唉,真的好久没讲了。 比如:“一干子”,比如“一并排”,再比如“一只袜”。 反正,我再看到的第一霎那,心里是很有触动,一如老友重逢。 心里惋惜不已:怎么这么好的言话,老早经常挂在嘴巴旁边的,突然,侬也不讲了,我也不讲了,消失在风中! 我们已经有了替代讲法,并且代法代法,老底子的讲法代没了。 “一干子”,或“一干仔”,最早好像是苏州话,现在侪讲“一家头”了吧。 “一并排”,“阿拉立(或排)了一并排”,老早也是经常讲的。 有辰光也讲“一排生”,这种讲法现在好像还残存。不过大多数情况下,大家只讲“一排”了吧。 “一只袜”,又作“一只袜筒管”或“一只袜筒管里嗰”,还想得起来啥意思么? 大抵相当于“一票里货色”,连裆模子,狼狈为奸。 其实它很可能是“倷两家头穿一条裤子”的比较雅的版本。 穿裤子的联想总归弗哪能,于是改讲“倷两家头穿一只袜筒管”,简称“一只袜”。 老早我最欢喜听弄堂里读过些书的老先生讲这句话:“伊拉两家头啊?一只袜。” 刮啦松脆,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一口钟”,晓得它的意思的人恐怕也不多了吧。 民国年代曾经非常流行斗篷,民间就把斗篷叫做“一口钟”,取其形象也。 阿拉小辰光看到的老的打仗电影里,国民党军官多穿斗篷。 后来,我们发现,老照片里,不但常凯申,连宋美龄也欢喜穿斗篷。 要讲小辰光印象最深的,那就要算《智取威虎山》里侦察员的白斗篷了。 料作推扳了点,风头还是十足。 其实,民国人讲“一口钟”,除了指斗篷,还指另外一样东西,那就是很宽大的睡衣。 但睡衣前面不会像斗篷那样大开门,其实样子就更像“一口钟”了。张爱玲小说里好像有过这样的描写。 “一只鼎”现在讲的人恐怕也不多了,想当年,曾经也风行过十几二十年。 “一豁两响”或者“一刮两响”,现在还在讲的人恐怕略多些,但好像年轻人不大讲了,也正在渐渐失传吧。 “一面孔”呢?恐怕讲的人更少了吧。 其实,“一面孔”的讲法很好白相,阿拉老早讲得特别多。 有“迭个人哪能一面孔拆污面孔啦”,面孔板起之,或称“摒包”。还有“一面孔老爷面孔”,一本正经。 至于“一面孔晚娘面孔”或者“一面孔晚爷面孔”,那就是“欠伊多还伊少”了。 以上这些“一面孔”讲法,都略嫌粗鄙。 人家小说家写出来,就文气许多:“一面孔账房先生眉眼”,你瞧,味道就是不同。 有一种带“一”字的组合,上海话里很多,我们姑且称之为“一A一B”吧。 我们依然只讲其中基本失传的那些。还在用的,千万别留言列出来,拜托! 比如“一家一当”,肯定还有人讲。 还有“一吹一唱”、“一搭一档”,用的人少些,但还不至于绝迹吧。 “一点一划”呢? 恐怕要敱一敱、想一想了吧。 老早讲一个人做事比较认真,甚至有点刻板,就讲“迭个人做事体一点一划嗰”,有时也用来比喻做人。 讲“一板一眼”,就是被北语带过去了。吴语里原来并没有。 下面我再讲三个,很多人恐怕听也没听过歇吧。 比如“一让一肯”、“一呷一盅”、“一厾一中”。 这几个词老早都用来表示,办事顺趟,双方契合。 甚至有些机缘巧合,近乎“眼眼调碰着眼眼调”的意思呢。 还有一句,“一直六秃读下去”,阿拉小辰光就是这么讲的。现在多半讲“一记头”吧。 还晓得讲“一埭路里”,就要算侬狠了。 前日文章里讲到,现在的饭局,大家争着讲言话。 我一时头上想不到,就又用了“一麻袋洋钉,个个想出头”来形容。 其实,有句现成的老上海话在等着我呢,叫“一镬子烧熟的蚬子,全开口”。 事情往往如此,想用的辰光寻不着。写好了,伊就摆在侬面前。 最后一句,叫“一句进一句出”,还记得吗? 如:“迭个人讲言话,哪能老是一句进一句出嗰啦!” 想如今,前路漫漫,关山重重,最宜当机立断,说一不二。 切不可“一句进一句出”,办大事像烘大饼那样,正面烘烘,反面烘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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