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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北碑体创作刍议

 寻梦向天歌 2023-08-03 发布于甘肃

一般来说,书法创作,分为碑、帖两大流派。而碑派这个『碑』字,原指魏碑而言。魏碑虽为楷书的一种,但碑学形成之后,获得了相对独寸的书体意义。在书法发展过程中,『魏碑』逐渐由北魏碑碣、墓志、造像拓展范围,涵盖了整个北朝石刻,甚至包括南方晋碑的『二爨』、东北《好太王碑》、西北高昌墓志,也包括隋碑甚至一些唐代刻石等。也就是说,魏碑由时段性、地域性为主的概念,变成了书体意义为主的概念。更重要的是,这个书体近两百年间逐渐被书家所重视,并最终成就了众多北碑书法家。

整个清代,乃碑学鼎盛的时代,出现了一大批碑学巨匠。及至清末民国,魏碑成就斐然,主要有赵之谦、张裕钊、李瑞清、曾熙、张伯英、于右任、沙孟海等。赵之谦原以颜体为基,后转习魏碑,他天才性地解决了方笔笔法,流美动人;然而康有为讥其靡弱,虽有失公允,也道出了他的短处。张裕钊的骨格显然也在颜、欧之间,他独创了外方内圆的笔法,然而千字一面,失之刻板;虽然康有为对张裕钊大加赞扬,认为他『集碑学之成』,但后人并不怎么赞同,如果刻薄一点说,他的魏碑其实是魏碑中的馆阁体,功力深厚,而生机缺乏。李瑞清对篆隶魏碑,都有深入的研究,其魏碑得郑道昭为多,誉之者称为『中岳再世』,批评他的人说他故意颤笔,造作气太大。平心而论,在对金石气的追求上,李瑞清有过人之处,他的字有大书深刻之感。曾熙的楷书与李瑞清接近,而多用圆笔,更加苍厚,而较少颤抖,然而影响却没有李瑞清大。张伯英的楷书,在民国大受欢迎,走的也是颜体加魏碑的路子。他的魏碑姿态平正端方,似乎风格不很独特,实际上至少做到了『魄力雄强』、『骨法洞达』、『骨肉丰美』,想象他挥运之际,必虎虎生风,几乎没有造作之气。于右任以碑行书和碑草书驰名,实际上,他早年的墓志体写得雄强而不僵硬,流美而不靡弱,既有魏碑的典型风格,又不流于刻板。弘一早年魏碑绝佳,但作品不多,而且被后来的『弘一体』所淹没,社会影响不大。沙孟海早年的墓志体,精谨周到,也有很高的成就。晚年虽甚少写魏碑,但与启功一道进行的关于写手和刻手的讨论,对魏碑的发展,显然有至关重要的启迪作用。

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至八十年代初,是当代书法复兴的发轫期。老一代书法家和复兴后第一代书法家中,一般走碑帖结合的道路。但是,从事魏碑正体创作,而成绩出众者,也并不多,有游寿、王学仲、孙伯翔、张海、李刚田、刘云泉等。笔者认为,游寿是建国后成就最卓越的女书法家,综合水平出萧娴之上,也是最杰出的魏碑书家。长期以来,对游寿书法成就,认识尚未到位。她是李瑞清再传弟子,胡小石弟子,初期继承这一流派的衣钵,晚年参以她亲自考察发现的《嘎仙洞刻石》,融会贯通,自出机杼。游寿魏碑的最大贡献是在金石气的基础上写出了书卷气,既老辣恣肆,又文质彬彬,这种楷书造诣,与清代大家相比,是毫无愧色的。游寿弟子王立民与乃师一样重学养,所写魏碑也是一派天机,淳和雅健。游寿之外,当代魏碑成就最大者,应为王学仲。薛元明参加某次讨论时曾说:『当代魏碑创作大家可谓少之又少,天津老书家王学仲首屈一指,但是他很多面世的创作却难得一见此类风格,可能是应酬惹的祸。笔者曾在安徽马鞍山青山李白墓见他所书碑文,十分精彩,观之不忍离去。』王学仲魏碑的过人之处,在于纵横才气,在于敏感的造型意识,在于整体的气息把握,这与他是书法家之外,还同时是学者和画家的综合素养是分不开的。孙伯翔是王学仲的学生,对《龙门二十品》,特别是《始平公造像》有深入地学习,在方笔运用上,有独到之处。他的字魄力雄强,有视觉冲击力,某些方面体现了当代审美趣味。不足是用笔花哨,趣味相对浅近,略嫌刻板。张海熟悉魏碑的各种面貌,创作以《张猛龙碑》为基调,功力过人,近年偶尔掺入行书笔意,但只是小有突破,没有他的隶书更有创造性。《张猛龙碑》作为最著名的魏碑,学习者众多,但突破者很少。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广东庞国钟《张猛龙碑》内格的楷书有一定影响,似乎后来没有得到进一步发展。李刚田早年学习过于右任,后来专攻诸元墓志,又掺入魏晋小楷、写经的某些兀素,期在打通『笔锋』与『刀锋』,形成了独特的面貌,但风格意义还在进一步强化过程中。刘云泉的魏碑在当代书法复兴初期,有较大的影响,特别是巴蜀特有的奇峭诡异,给人以深刻的印象。后来或参以『二爨』,也有独特的面目。不足之处,也在于奇谲有余而正大不足。据说后来他主要精力投到绘画中了。『二爨』相对于『龙门体』来说,是魏碑的外围,秦咢生的爨体影响较大,也有固定模式的不足。赖少其的爨体,功力或许不及秦咢生,而趣味过之。当然,复兴后第一代书家中,擅长魏碑者还有很多,不过他们或者较少示人,或者为其他书体成就所掩,也就体现不出魏碑创作的特点了。比如,沈鹏曾出版楷书千字文,面貌独特,而且引隶书入楷书,也体现了他的过人史识。欧阳中石是吴玉如弟子,魏碑主要得益于《元略墓志》,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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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松涛 楷书宋词中堂

当代活跃的中青年书家,在其他书体,特别是技术因素上,或许对前辈书家有超越的迹象。相对而言,在魏碑创作领域,这一迹象还没有出现,或者说相当微弱。这有两个背景性的原因:其一,纯粹的魏碑正体,从清代以来,就比较薄弱。其二,因为时代节奏加快,当代展览中,行草书大行其道,正书相对发展缓慢。我们还以举例的方法,窥斑见豹,来考察当代中青年书法家魏碑创作的现状。以李松、李啸、胡立民、洪厚甜、云平等为例。李松魏碑影响较大,他的字斜画紧结,结构扎实,用笔轻重有致,比较轻松。不足之处是内部张力不够,未能做到骨气洞达。李松魏碑中不乏小技巧,而缺少大局面,点画之间的联系也较弱。他的过人之处在于相对完善地建立了自己的结构、点画面貌,但这种面貌显然在各方面有待深化。据说,近年来李松潜心研究笔法,相信他会获得突破。李啸楷书有较强的造像意味,应该纳人魏碑体的考察范围。他帖学基础较好,用笔灵活、精到,结束严谨,因而成熟度较高。但是,长处所在,也是短处所在,达到了圆熟,也许就失去了生辣。李啸魏碑面临两个问题,一方面是过早成熟而形成封闭,不易继续深化,另一方面是因熟而甜,影响审美层次的深入。胡立民魏碑也同样较多地体现了造像意味,在块面对比方面,有形式之美。他的不足是因务求块面对比,而缺乏书写性,所以点画之间略有堆叠之感。洪厚甜对魏碑中的各种字体有广泛地涉猎,也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面目。他的过人之处有两点:其一是结构灵动、奇巧,这既是探入学习的结果,也是蜀人特有的气息,其二是点画用笔、墨色多变,干湿浓淡,富于变化。其不足在于意趣稍嫌小巧,不能承接魏碑的生犷凌厉。云平是一个勤于思考,也善于思考的书法家,他对魏碑中各种字体都有涉猎,近年定格在『平画宽结』一路,与隶书取得了自然对接。然而既能平正,也许就会短于险绝,孙过庭的平正——险绝——平正的公式,每个书法家都会在反复不已中体味,云平也不例外。广东李静和河南王昱都显然受到孙伯翔的影响,一个得其跳掷,一个得其平正,各有会心,但也都面临若个人面貌的纯化和深化的问题。当今活跃的中青年书法家,长于魏碑创作的人很多,但基本上都处于在路上的状态。实事求是地说,当代魏碑创作,还没有形成集群式的、高水平的群体。当代魏碑的道路,还漫漫修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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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讳旻 楷书吴镇草亭诗意轴

当代魏碑体创作存在几个问题:一、刻手、写手问题。沙孟海在《两晋南北朝书道的字体与刻本》中说:『刻写不同才是导致《爨宝子》与《兰亭序》风格差异的根本原因。刻手好的,东魏时代会出现赵孟朗的书体,刻手不好的,《兰亭》也会变成《爨宝子》。』当然,这是为了说明问题,有点矫枉过正。不过,刻手精粗,的确效果大不相同。魏碑终究是经过刀刻加工的样子,出土墓志中,还有刻了一半的现象,没刻的部分,是一般的『写书体』,而刻后,就成了『折刀头』式的墓志体。还有墓志,为两个刻手所刻,一半大概是师傅所为,一半为徒弟学刻,师傅所刻,比较整饬精悍,而徒弟所刻,就支离烂熳。所以,学石上文字,某种意义上,就有猜测和发挥的成分。启功说要『透过刀锋看笔锋』,实际上有些魏碑可以看出笔锋,而有些魏碑可能看不出笔锋。所以基本不学石刻,谓之『蛤蟆不吃死蚊子』。而如果要学魏碑,当然就面临着如何理解书丹原迹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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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绍俭 楷书古诗轴

二、方笔、圆笔问题。方笔圆笔问题,实际上与刻手写手问题有紧密的联系。一般墨迹经过刀刻,可能就会变成方笔,至少会增加方笔的成分。石质细腻的刻石作品,利于表现方笔,而石质粗沥,或者摩崖作品,往往就呈现圆笔。那么,方笔与圆笔,究竟是来于书丹原作,还是来于刀锋,甚至是来于风雨剥蚀?这里面的因素就比较复杂。另外,石上文字与书丹文字之间,是存在着相互影响的。刻手世家,不但能刻一手好碑,也可能写一手好字,有时为了刻石方便,也会用毛笔去模仿刀刻的痕迹去书写。比如,亦昌墓志中,常见的是圆笔作品,体在隶楷之间,质朴厚重,但也有些作品,如《令狐天恩墓表》,差不多全用方笔,与刻成的方笔墓志十分接近。莫武曾经研究过一则古代资料,某件大字方笔的作品,书丹原作并不是毛笔书丹,而是像空心字那样的美术字,这说明『折刀头』的形式,已经由刀刻的方便,转变成了审美的趋尚,而刻石者只要结果,不管过程了。数年前,陈振濂曾发起『新魏碑运动』,仍然贯彻着观念先行的主张。其中,一个重要的观念就是不管书丹原迹,而用毛笔去模仿刀刻的痕迹。这一方法,在帖派看来,当然是不可取的,但既然以美术的眼光去看待书法,那它也不失为一种途径。而圆笔也可能来于风雨剥蚀,未必是书丹原样,过去不少写圆笔者,一例按藏锋、回锋去处理起笔、收笔,结果把《郑文公碑》写成米帝所说的『蒸饼』,也是理解的问题。写魏碑,不可能不面临独特理解和独特处理方法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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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永民 楷书中府句轴

三、碑帖结合问题。碑帖结合早在晚清就有人提出并实践,当代魏碑书家也多持此论。由以上两个问题,我们就可以看出,没有帖学基础,难以理解并掌握笔法;只着眼于刀刻痕迹,可能会陷入描画。从历史上看,帖学基础薄弱者,要整饬,就容易流于刻板造作,最后走向馆阁化,要烂熳,又容易走向支离破碎、奇形怪状甚至装疯卖傻。成就卓著的碑学家,如何绍基、赵之谦、于右任、谢无量等,都是由帖转碑,从而兼融并蓄,不是有益的启示吗?当然,兼融之后,是表现出以碑融帖,还是以帖融碑,那要看各人的选择趣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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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焕俭 楷书古代书论中堂

总之,作为正书的北碑创作,前辈的高峰还不算太多,当代的精英也未成气候。这个领域,还需要我们为之鼓与呼,也将可以大有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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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恩 楷书古人句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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