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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日报

 青梅煮茶 2023-09-23

     我去卖粮,是改革开放以后的事。

大集体时,农民卖粮,叫交公粮。交公粮是我父辈们的事,我出生得晚,没有体验过。父亲是生产队里的大劳力,他是要经常与别人去卖粮的,据父亲说,那时卖粮还算是好差事。粮船到三阳粮站码头,先扒半笆斗麦(稻),放一边,卖完粮,用留下的粮食到集镇上兑换晚茶吃,再兑些草炉烧饼,每人能分上几只,只要父亲去卖粮,我们兄妹就有机会吃到难得一见的草炉烧饼。

1983年,我家分到4亩多田,这些田,秋冬种的是夏熟作物油菜、小麦。种几分田油菜,收下油菜子,不卖,只为家人一年的吃油。我家人同家乡人口味一样,不嗜面食,4亩田小麦,三千多斤,除留几十斤兑换挂面外,全部卖掉。这是卖余粮。蚕老麦熟一伏时,芒种前后,收割小麦,收下的麦子晒一两个太阳,得赶紧卖掉,不及时卖,会遭遇许多不确定因素,一是怕麦子跌价,随行就市,价格涨跌起伏令人捉摸不透,二是怕梅雨天提前到来,湿气大,麦子“回软”,保管不善会产生霉变……大家都想收下来立即卖,不几天,卖粮出现高峰期,大家小户的粮船、农用车、板车一起涌进粮站。

卖粮,有劳力的家庭还好说,像我家,卖粮就难了。家里种田,全靠妻子一人,我上班,大忙只能帮帮工,年迈的父亲在扬州老大家,母亲只能在家烧烧煮煮。我力气小,不能扛不能挑,卖粮,常请我小舅舅来帮忙,他有的是力气,有时小舅舅忙,又请不到别人,我和妻子只得撑着粮船去碰运气。

运气好,不复晒,一次性把粮卖了;运气好,不爬高下低,在平地上把粮卖了。运气不好呢,难说,用乡亲们的粗话说:学狗爬也得卖掉。

有一年,小麦收下晒了一个半的太阳,咬麦粒,脆,自以为很干了,装上船,吃过早中饭赶路,不算远,三四里。虽说三阳粮站三面环水,处处都好靠船,但我们还是比人家迟了,河面上船挨船,实的多,空的少,占不到靠司磅的地方。我们的船靠了岸,找个空地,把麦子一担担挑上来,垛成堆,妻子看麦堆,我找大华子看样。大华子不用找,那个嘴唇沾着麦面粉,一手抓着正燃着的香烟,一手拿着夹板,两个耳朵都夹着烟的就是他。他总是被人拽着走。走到我家麦堆附近,有人拦住他,递上烟说:“麦子又晒几个小时了,给我收了吧。”大华子接了烟,从地上拈几粒麦放嘴里嚼着,也不吐出,端起夹板,往单子上挥几笔,撕下单子递给那人,那人高兴地对家人说:“快收麦子,就卖了。”我忙凑近大华子,要他给我家看一下,他从堆上抄起一撮麦粒放嘴里嚼嚼:“再晒。”“麦子都晒干了,还晒?”大华子被一个人嘻嘻哈哈地拽着:“老兄,走,我家麦子到了。”大华子边走边转脸对我说:“晒呢!”好多人拥他去了,我和妻子被无奈地晾在一边。他没有给开单子,只好晒,晒到傍晚,才开到单子。以后,我们学乖巧了,把麦子在家晒干晒透了,傍晚才去卖,既不太忙,又不需要再到粮站晒场,能轻松地把麦子卖了。

最险的是挑着担子上高跳。三阳粮站有几幢房子,多为粮仓,粮仓储满了,就放外面的露天囤,露天囤的粮食是靠输送机送进去的。进仓的麦子,为什么不用输送机?还是输送机不够用?有一次卖麦,我居然和别人一起上高跳。跳板是一级一级加上去的,低处,一级跳,高些,两级跳,再高,搭三级跳。那次卖粮,我爬的是三级跳。我是个胆怯的人,又恐高。这是我平生第一次挑着重担爬高跳。本来也可不用爬三级,只因人手少,动作慢,仓里的麦子潮水般地往上涨。那次只有我和母亲、妻子卖粮,我和妻将麦子装进笆斗(只能装大半笆斗,满了,挑不动),抬到司磅处称重,拿筹子(约尺把长的竹签,一头涂上红漆),称了重,放一旁,由母亲看着,我和妻子又奔到离司磅较远的自家麦堆,装另一只笆斗,抬来称重,称过了,立即撤下让别人称。我拿起扁担,挑着两只笆斗跟在别人的身后上了跳,越往上,越害怕,真是两股战战,汗水滚滚,恨不得摔下担子,跳下去。果真要摔了担子跳下去?粮还卖不卖?“冷静,再冷静,脚步踩稳了。”我在心里叮嘱自己,一步步向上移动,终于上了跳顶,走上麦堆面上的平板,粮站上的人许是见我瘦巴巴的样子,过来帮我倒笆斗。我舒了一口气。挑第二担的时候,似乎没那么紧张……原来,胆子是练出来的,力气是拼出来的。

后来,体制改革,粮食可以直接卖给粮贩子了。粮贩子开着车子走村串巷,电喇叭一路吆喝。卖农产品的人家,一招手,车子就会停在你家门口,麦子、稻子、油菜子、豆类……彼此协商价格,愿买愿卖。

近几年更方便了,收割机下田,粮食装上车就卖,种田的坐在家不动手不动脚,一沓钞票到手了。

早几十年这样多好啊!

■ 秦一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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