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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论解读《广艺舟双楫》行草第二十五——道尽行草技法

 金镶玉石 2024-04-13 发布于辽宁

原文:近世北碑盛行,帖学渐废,草法则既灭绝。行书简易,便于人事,未能遽发。然见京朝名士,以书负盛名者,披其简牍,与正书无异,不解使转顿挫,令人可笑,岂天分有限,兼长难擅邪?抑何钝拙乃尔!夫所为轩碑者,为其古人笔法,犹可考见,胜帖之屡翻失真耳。然简札以妍丽为主,奇情妙理,瑰姿媚态,则帖学为尚也。

碑本皆真书,而亦有兼行书之长,如《张猛龙碑阴》,笔力惊绝,意态逸宕,为石本行书第一。若唐碑则怀仁所集之《圣教序》不复论,外此可学,犹有三碑:李北海之《云麾将军》寓奇变于规矩之中,颜平原之《裴将军》藏分法于奋斫之内,《令狐夫人墓志》使转顿挫,毫芒皆见,可为学行书石本佳碑,以笔法有入处也。

帖以王著《阁帖》为鼻祖,佳本难得,然赖此见晋人风格,慰情聊胜无也。续《阁帖》之绪者有潘师旦之《绛帖》,虽诮羸瘠而清劲可喜。宝月大师之《潭帖》,虽以肉胜,而气体有余。蔡京《大观帖》,刘焘《太清楼帖》,曹士冕《星凤楼帖》,以及《戏鸿》《快雪》《停云》《余清》,各有佳书,虽不逮昔人,亦可一观。择其著者师之,惟国朝《玉虹鉴真》虽出张得天之手,而笔锋毫发皆见,致可临学。吾粤诸帖,以叶氏《风满楼帖》为佳,过于吴氏《筠清馆》也。吴荷屋中丞专精帖学,冠冕海内,著有《帖镜》一书,皆论帖本,吾恨未尝见之。海内好事,必有见者,傥有以引申之邪?

学草书先写智永《千文》过庭《书谱》千百过,尽得其使转顿挫之法。形质具矣,然后求性情。笔力足矣,然后求变化。乃择张芝、索靖、皇象之章草,若王导之疏,王珣之韵,谢安之温,钟繇《雪寒》《丙舍》之雅,右军《诸贤》《散势》《乡里》《苦热》《奉橘》之雄深,献之《地黄》《奉对》《兰草》之沈著,随性所近而临仿之,自有高情逸韵,集于笔端。若欲复古,当写章草,史孝山《出师颂》致足学也。

学《兰亭》但当师其神理奇变,若学面貌,则如美伶候坐,虽面目充悦,而语言无味。若师《争坐位》三表,则为灌夫骂坐,可永绝之。

王侍中曰:“杜度之书,杀字甚安。”又称:“钟、卫、梁、韦之书,莫能优劣,但见其笔力惊绝。”吾谓行草之美,亦在“杀字甚安”,“笔力惊绝”二语耳。大令沉酣矫变,当为第一。宋人讲意态,故行草甚工,米书得之。后世能学之者,惟王觉斯耳。

译文:

近年来,北碑的书法风格盛行,而帖学则逐渐衰落,草书的技艺更是几乎灭绝。行书因其简便易行,适用于日常书写和人际交往,因此并未立即消失。然而,我观察到京城中的名士,那些以书法享有盛名的人,他们的简札书写与正书无异,不懂得使转顿挫的技巧,实在令人感到可笑。这难道是因为他们的天分有限,难以同时擅长多种书体吗?还是他们过于笨拙呢?我之所以推崇碑学,是因为古人的笔法在碑刻中尚可考见,胜过多次翻刻而失真的字帖。然而,简札以妍丽为主要特点,其奇妙的情趣和美妙的理趣,瑰丽的姿态和媚人的风韵,则以帖学为尚。

碑刻的字体都是真书,但其中也有一些兼具行书的长处。例如,《张猛龙碑阴》的笔力惊人,意态飘逸,堪称石本行书中的第一。至于唐代的碑刻,除了怀仁所集的《圣教序》之外,可学的还有三碑:李北海的《云麾将军》碑在规矩中寓含奇变,颜平原的《裴将军》碑在奋斫中隐藏分书的法则,而《令狐夫人墓志》则使转顿挫,毫芒毕现,可作为学习行书石本的佳碑,因为其笔法有入处。

帖学以王著的《阁帖》为鼻祖,但佳本难得。尽管如此,通过它我们仍能一窥晋人的书法风格,聊胜于无。继承《阁帖》绪业的有潘师旦的《绛帖》,虽然有人讥其羸弱,但其清劲的风格仍令人喜爱。宝月大师的《潭帖》则以丰润见长,但气韵有余。蔡京的《大观帖》、刘焘的《太清楼帖》、曹士冕的《星凤楼帖》,以及《戏鸿》《快雪》《停云》《余清》等帖,虽然不能与古人相提并论,但也各有佳作,值得一观。选择其中著名的作品加以学习,如国朝的《玉虹鉴真》虽出自张得天之手,但笔锋毫发毕现,非常适合临摹学习。在我广东地区,叶氏的《风满楼帖》是佳作,超过了吴氏的《筠清馆帖》。吴荷屋中丞专精帖学,冠绝海内,著有《帖镜》一书,专论帖本,我遗憾的是未曾读过。我想海内爱好书法的人中,一定有读过的人,或许能引申发挥其中的精义吧?

学习草书,应先写智永的《千文》和过庭的《书谱》,反复练习千百遍,以掌握其使转顿挫之法。待形质具备后,再追求性情的表现。当笔力足够时,再追求变化。然后,选择张芝、索靖、皇象的章草,以及王导的疏放、王珣的韵味、谢安的温和,还有钟繇的《雪寒》、《丙舍》的雅致,王羲之的《诸贤》、《散势》、《乡里》、《苦热》、《奉橘》的雄深,王献之的《地黄》、《奉对》、《兰草》的沉着,根据自己的喜好进行临摹学习,自然会有高情逸韵集于笔端。如果想复古,应当学习章草,史孝山的《出师颂》就值得学习。

学习《兰亭序》时,应当学习其神理和奇变,如果仅仅学习其表面形式,就如同美丽的伶人候坐,虽然面目充悦,但语言无味。如果学习《争坐位》和颜真卿的三表,就会如同灌夫骂坐,应永远避免。

王侍中说:“杜度的书法,其杀字(即结束字)非常安稳。”他又说:“钟繇、卫瓘、梁鹄、韦诞的书法,无法区分优劣,只能看到其笔力惊绝。”我认为行草之美,也在于“杀字甚安”和“笔力惊绝”这两句话。王献之的书法沉酣矫变,当属第一。宋人讲究意态,所以行草非常工妙,米芾的书法就体现了这一点。后世能学习宋人书法的,只有王铎。

原文:宋人之书,吾尤爱山谷,虽昂藏郁拔,而神闲意秾,入门自媚。若其笔法瘦劲婉通,则自篆来。吾以山谷为行篆,鲁公为行隶,北海为行分也。山谷书至多,而《玉虹鉴真》所刻《阴长生诗》,有高谢风尘之意,当为第一。米友仁书中含,南宫外拓,而南宫佻僄过甚,俊若跳踯则有之,殊失庄若对越之意。若小米书,则深奇秾缛,肌态丰嫭矣。

岳忠武书力筼余地,明太祖书雄强无敌,宋仁宗书骨血峻秀,深似《龙藏》,然则豪伟丈夫,胸次绝人,点画自异,然其工夫亦正不浅也。

元康里子山、明王觉斯,笔鼓宕而势峻密,真元、明之后劲。明人无不能行书,倪鸿宝新理异态尤多,乃至海刚峰之强项,其笔法奇矫亦可观。若董香光虽负盛名,然如休粮道士,神气寒俭,若遇大将,整军厉武,壁垒摩天,雄旗变色者,必裹足不敢下山矣。得天专师思白,而加变化,然体颇恶俗。石庵亦出于董,然力厚思沈,筋摇脉聚。近世行草书作浑厚一路,未有能出石庵之范围者,吾故谓石庵集帖学之成也。吾粤书家,有苏古侪、张药房、黎二樵、冯鱼山、宋芷湾、吴荷屋、谢兰生诸家。而吴为深美,抗衡中原,实无多让。慎伯《书品》不称之,可异也。先师朱九江先生于书道用工至深,其书导源于平原,蹀躞于欧、虞,而别出新意。相斯所谓鹰隼攫搏,握拳透爪,超越陷阱,有虎变而百兽跧气象,鲁公以后,无其伦比,非独刘、姚也。元常曰“多力丰筋者圣”,识者见之,当知非阿好焉。但九江先生不为人书,世罕见之。吾观海内能书者,惟翁尚书叔平似之,惟笔力气魄去之远矣。

译文:宋人的书法中,我特别喜爱黄庭坚的作品。他的书法虽然气势高昂、挺拔,但字里行间流露出的是一种神闲意浓的美,令人一见倾心。他的笔法瘦劲而婉通,这显然是源于篆书的影响。因此,我将黄庭坚的书法视为行书中的篆书,颜真卿的书法为行书中的隶书,而李邕的书法则为行书中的分书。黄庭坚的书法作品众多,但其中《玉虹鉴真》所刻的《阴长生诗》尤为出色,它充满了超脱尘世的意味,堪称黄庭坚作品中的上乘之作。

米友仁的书法内含韵味,而米芾的书法则向外拓展。然而,米芾的书法有时过于轻佻,虽然俊逸如跳跃之姿,但却失去了庄重之感。相比之下,小米的书法则显得深邃奇妙、丰富缛丽,肌肉丰满、姿态婀娜。

岳飞的书法力透纸背,明太祖朱元璋的书法雄浑无敌,宋仁宗赵祯的书法峻秀如骨血,与《龙藏》经卷颇为相似。这些豪伟的丈夫,胸怀非凡,其书法点画自然与众不同。然而,这些成就并非一蹴而就,他们的工夫也是相当深厚的。

元代的康里子山、明代的王觉斯,他们的书法笔力鼓荡而气势峻密,堪称元、明两代的书法后劲。明朝的人没有不会写行书的,倪鸿宝的书法新理异态尤其多,甚至海刚峰的书法虽然刚直,但其笔法奇矫也颇为可观。至于董其昌,虽然享有盛名,但他的书法如同休粮的道士,神气寒俭。如果遇到大将整军厉武,壁垒摩天,雄旗变色的场景,他必定会裹足不前,不敢下山。得天专师法董其昌,但又有所变化,然而其书法体势颇有些恶俗。石庵也出自董其昌,但他的书法力厚思沉,筋摇脉聚。近代行草书中作浑厚一路的,没有能超出石庵的范围的,所以我认为石庵是集帖学之大成者。

在我广东地区,书法家有苏古侪、张药房、黎二樵、冯鱼山、宋芷湾、吴荷屋、谢兰生等。其中吴荷屋的书法尤为深美,与中原的书家相比也毫不逊色。然而慎伯的《书品》并未给予他应有的评价,这确实令人感到奇怪。我的先师朱九江先生在书法上用工极深,他的书法源于颜真卿,又涉猎于欧阳询、虞世南,但又能别出新意。正如相斯所说的鹰隼攫搏之势,握拳透爪之力,能超越陷阱,展现出虎变而百兽跧的气象。自鲁公以后,无人能与他相比,不仅仅是刘墉、姚鼐。钟繇曾说“多力丰筋者圣”,识者见之,当知非阿好焉。然而朱九江先生并不以书法为人所知,所以世人很少见到他的作品。我观察海内能书者,只有翁尚书叔平的书法与他相似,但只是在笔力气魄上相去甚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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