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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

 唐白甫grpj8q5p 2024-05-11 发布于新疆

母   亲

潘桂湖

母亲生于清末民初,家道贫寒,继承了勤奋吃苦的性格。嫁给我父亲后,一共生育了11胎,只成活了三胎:姐姐,哥哥,我。怀胎十月,已受夠艰苦,何况11胎!故仅存的我们姐弟,在母亲心里,弥足珍贵。而母亲在四十多岁生下的我,实为"荡盐罐"(人老精竭免强生育,我们这里的老辈人称荡盐罐子)的满崽了,更视我如掌上珍珠。
我生于一九四三年,艰难的抗战年代。听老辈人说,“民国三十三,日本进湖南”,民国三十三年,就是一九四四年,日本鬼子己深入到我的家乡湖南南部,即湘南山区。剛来到这世界一年的我,整天就生活在母亲的怀里,随母亲一起上山"躲曰本"。后来听父亲说,母亲一听说"日本"来了,啥都不顾,首先从床上抱起我,带着哥姐们直奔后山,母亲生于裹脚时代,颠着一双只有三寸长的小脚,竟跑得飞快。我安然躺在母亲的怀里,外面发生的一切,都与我无关,母亲胸脯发出的气味和热量,暖得我舒服。当时不知有温馨这个词,大概就是这个感觉。听到可怕的声音,就觉得全世界只有母亲这儿最安全,拼命贴紧母亲的胸膛。

哥姐们读小学的时候,就是我在母亲背上的时间段了。母亲用旧布叠成几层密缝好,然后四角缝上牢固的布带,就成了一个揹孩子的布兜了。母亲先把我送上她的后背,再用布兜托着我的屁股,再用布兜下端两条布带往她腹部紧紧绑牢,又以上端两条布带分左右从双肩交叉到胸前紧紧绑牢,我就稳稳地伏在母亲的背上了,觉得又新鲜又好玩,随着她出入厅堂,去井边,下厨房,上后山拾柴,下水田踩草……说到踩草,我印象更深。
我家有水田三亩,却无男劳力经营,因当时新中国刚诞生,农村还没成立互助组,我父亲是遊走郎中,常年出门在外,哥姐都寄宿学校读书,三亩水田的耕作经营,只有靠小脚颠颠的母亲来承担了。春耕犁田扦秧,夏秋水稻收割,母亲皆能请人完成,唯有平时的田间管理,就须母亲亲力亲为了。
令我最难忘的一次,是我六岁时的一天上午,明媚的阳光下,我跟母亲来到自家一丘水田边,颠着小脚的她,脱下尖尖的小鞋,赤溜溜一双小脚迈进水田,用那变了型的骨与肉,一下又一下,把杂草深深踩进泥里,这情景,我一生记得。
缠小脚的母亲,平日走路都巍巍颠颠,何况还要在已长成一行行禾苗的水田中选其空隙间踩除杂草,这是一项多么艰巨的劳动!而当时孩童的我自然一点不知,只觉新奇好玩,舞弄着也要下田,但母亲不许,不知是怕我踩坏禾苗还是怕蚂蝗咬我的脚,结果硬是用她那双小脚完成了任务。只是那光白的小脚背上,被蚂蝗咬了几处,流着鲜红的血。当我扯了一小把草,要揩她脚上的血时,母亲一下抱着我,笑得那么好看,不停地吻我,劳动后的疲劳似乎一扫而光。

随着我慢慢长大,母亲则年年变老了。一九六0年,我十六岁,母亲已五十多岁,她双鬓已添白发,但对我的疼爱一如既往。在我寄宿初中母校的日子里,母亲经常来学校看我,脸盆脸巾都是她买着送来,並带来一些她做的开胃可口的腌"换茶"作添补的下饭菜。特别令我难忘的,是她竟挑着一担米箩(比谷箩小)装满的冬瓜,颠着小脚,徒步八里,赶往城里的蔬菜市场卖,所得的钱全部送给我补充伙食。並不停嘱咐我:饭要吃饱,菜买好一点的,有肉片的……我接了母亲还留有她手温的钱,望着她巍颠颠远去的瘦影,心里说:妈,你真好!由于当时大年轻,再没往深处想,只感到周身暖乎乎的,觉得有妈真好,而不知大难即将临头。
就是一年以后的一九六一年,大饥荒席卷全国。处于农村中我的家乡饥情尤重,当时生产队的公共食堂已无米可煮,无餐可食,社员们只能各寻野菜煮熟充饥。后来上面拨下一点救济粮,由生产队干部分配,平均每人80斤谷,为一年口粮,此后生产队再不负任何责任。大家只能仍寻野菜掺几粒米一起煮熟充饥。野菜吃光寻草根,草根吃光吃泥巴。那泥巴叫"仙泥",又名观音土,细腻粘滑,粉红色,做成粑粑蒸熟还真能吃,只是难以消化,吃多了就阻在肠道不能排出。我母亲不许我吃它,硬把她和我爸的一点口粮省给我吃,宁可自已多吃泥巴,结果是他们双双被"仙泥"胀死,我却活了下来!大难临头,为了我不死,他们先去死了!我之罪孽,无能以赎,他们的深恩,无法以报!这是我一生的旧痛!

母亲已在地下长眠了半个多世纪,每次清明扫墓,我久久坐在母亲坟前,回想起母亲的深恩,就老泪纵横!风过处,坟头的草"拂拂"作响,我似乎听到了母亲的呼唤!正如有位农民诗人所写的:
常忆当年舐犊情
每逢佳节倍思亲
坟前静听风吹草
疑是娘爷唤儿声
千真万确道出了我的心境,我多么希望,父母亲还能还阳重生,从坟里迈出来,迈进今天的新时代,受受儿孙们的赡养和陪伴,享享今天的幸福,那该多好啊!I

作者:潘桂湖,网名迟来。酷爱文学。耒阳市作协会员、民协会员,拙作常见于本市各刊物。愿以文会友,虚心向同仁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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