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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民国初年胡适等人倡白话文学，于是造成『民间』之辞的泛用于论古文古乐之界。其大者，如自胡适的《白话文学史》内，首揭《诗经》是民间文学，而继起者风起云涌。早期，其大者如陆侃如的《中国诗史》，而又于上世纪中叶以后此种『民间』论蔚为学界大观，像刘大杰的《中国文学发展史》，游国恩的《中国文学史》等，连同音乐界如杨荫浏的《中国古代音乐史稿》等。 其最显要的，就以中国第一部可以称得上是文学或诗歌的《诗经》，如胡适那本只写了一半，只论列到唐代元稹白居易为止，而出版的《白话文学史》里，谈《诗经》，基本上排除不谈，因为他说：『其实古代的文学如诗经里的许多民歌也都是当时的白话文学，不过诗经到了汉朝己成了古文学了，故我们只好把他撇开』，于是就从汉朝开国皇帝刘邦的大风歌谈起，认为那是『地道的平民文学』，而开始了他的中国白话文学史观了。 陆侃如的《中国诗史》则以诗经是『民间男女所歌，公卿列士所献，而经鲁国师工谱为乐章』，虽于泛泛言之时，把诗经以『民间男女所歌』概括之，不过，于其内文，实也对诗经的颂、雅、风的作者做一十分中肯而非常有学术水平的考述。但于其文学观，则为胡适白话文之一系，而其为此书，亦多方与胡适反复讨论。而其论诗经，则说『颂是原始的舞曲祭歌，雅是西周土乐，风是黄河流域各地的土乐，而南是长江流域的土乐』，而各国的风，则是『晚出的新声』，指各国土乐的新声。其论的是非，己于另文而专论。而其一概把诗经的用乐全释为原始及土乐等名辞，用称谓诱导他要的目的，即，诗经从表面的文辞，到协配的音乐，都是民间所作的诗及所配的土腔（民间之声），这显然与其斤斤于考据的作者的文在理路的连系上有些抵牾的。其抬高民间，而不问古之所谓的『庶民』（农工商等）或『贱民（乐工）』或『士人』（读书人）的是否确乎有别，即，不究中国的社会阶层史及历史之实，而徒有旺盛的志向及企图心，又凌过于胡适了。 如今谈正题的《诗经?关睢》名篇了：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于古书上，如《毛诗序》记载：『《关雎》，后妃之德也。《关雎》乐得淑女以配君子。忧在进贤，不淫其色，哀窈窕思贤才，而无伤善之心焉。是《关雎》之义也。』欧阳修《诗本义》：『淑女谓太姒，君子谓文王也』。朱熹《诗集传》在“序”里指出了：“凡诗之所谓风者，多出于里巷歌谣之作，所谓男女相与咏歌，各言其情者也』。按，《毛诗序》为西汉解经的毛亨一派的说法，不必是周朝的史实，而为汉人自我作解而己。当然，朱子的以国风皆里巷歌谣，也是其一人之是非，非必为正论。而要求得此诗的正论及史实，其实，于此诗的遣辞用字实己透显了真相。 按，文中指『君子』，按君子一辞，始见或有人说是出于《易》，但《易》亦为东周人或有学者认为至西汉众人之手所完成，非定然比《论语》为早。而孔子于『君子』之用之时，其实，三百篇己成卷，故『君子』一辞之用，最早其实始于《诗经》，而其所指，己是春秋时代，从一国之君的周初封建天下时的官称，转而成为因着春秋时的礼崩乐坏，从身份的贵族到知识的贵族『士』的转换过渡时期的用辞，有贵族的氛围，愈早于孔子之前则贵族的成分愈浓，而从孔子开始，转化成每个人，只要肯受教育，即便身份不是贵族的『君子』，也可以因读书而成为像是身份贵族一般的『君子』。而《关睢》一篇，早己成于孔子之前，而孔子《论语》也有引用，故《关睢》所言的：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君子』，由此即知，此位作者，即是身份为贵族子弟的『君子』，而其指的『淑女』，当然不是那阶级森严的社会下的底层平民或农奴，而是指的是同为贵族门第的贵少女。 再征之于诗中的：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里面谈到了乐器的『琴 瑟 』，按，『琴瑟』，为周代贵族的修身之乐器，所谓《礼记．曲礼下》：「君无故，玉不去身；大夫无故不彻悬，士无故不撤琴瑟。』所以，又再印证此位作者不就是通于『琴瑟』的贵族吗。又再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文中的『钟』，即天子诸侯各国所用朝廷的乐悬，此为贵族，且也是高级贵族始有之特权，虽《周礼?春官、小胥》有指出，天子四面乐悬、诸侯三面、大夫两面，士一面，不过，今人考证不合古文字和考古资料，而王国维《释乐次》一文即早己考证出，只有天子和诸侯用到钟，而士大夫无悬而用琴瑟。于是，只要比对《关睢》一诗的作者，于『琴瑟』，于『钟鼓』皆熟稔至详，而且，以琴瑟及钟鼓为喻，用弹琴弹瑟，钟鼓震响，和贵族女子相好结盟。而『钟鼓』一辞，不就有求婚及喩婚礼大典或婚后成了贵族夫人共享钟鼓乐悬之乐之乐的意谓在内吗。 于是，吾人一见此诗，如能详究其遣辞用语，即，可知此诗绝非当时周朝封建天下之下的那些没有受教育的而今人认为身份是农奴的男子去追求农奴女子之时，所可能唱得出如此远离其身份及环境或教育程度的『民间歌曲』出来。于是，一切的真相，只要细心详察，即知，《诗经?关睢》乃一首贵族的恋爱诗而己。再衡之于在诗经里不少的诗作里都有『琴瑟』两字，亦可知当今流行的不少『文学史』或『音乐史』，有待好学之士，全面重新评估论衡了。（刘有恒，取材自《天禄阁曲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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