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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王学大纲――钱穆(注)

 时至而行 2015-04-04
未曾生我谁是我?生我之时我是谁?长大成人方是我,合眼朦胧又是谁?
兔走鸟飞东复西,为人切莫用心机。百年世事三更梦,万里乾坤一局棋。
禹疏九河汤伐夏,秦吞六国汉登基。古来多少英雄将,南北山头卧土泥。
来时欢喜去时悲,空在人间走一回。不如不来也不去,也无欢喜也无悲

    人生最可悲的是,老天爷赏赐了我们一件解决人生问题其效如神的法宝,而我们却视而不见,甚至弃而不用。这件法宝就是我们的“心”,心学大师王阳明称之为“良知”。

    我们的人生很短暂,在这短暂的一生中,我们要解决爱情、婚姻、家庭、友谊、事业等诸多问题。在解决这些人生问题时,没有人不走弯路,问题是,有的人最终走上了阳光大道,而有的人却永远陷在这些问题里,愁肠百结。在王阳明看来,人生在世,有两个问题最重要:一是独立精神,一是坦荡荡的幸福感。在今天,很少有人二者兼备,甚至有人二者全无。

     问题出在哪里?

     王阳明说,人为了生存,难免要追求一些能使自己感到安全的东西,诸如金钱、名利、地位。不过,有的人在“良知”的指导下追寻这些,或者说,他们只是在追寻我们本身固有的良知,而有的人却是在一门心思追求那些外物。在王阳明看来,追逐外物,就像是一位君王想要个国防部部长,但他不下令委任,却要自己去担任一样。当别的部门缺人时,他又跑到别的位置去坐着。君王就是我们的内心,如果我们的内心永远盯着那些外物,必然会累得死去活来。王阳明说,闭上眼睛,什么都不想,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就会和你一起沉寂,也就是说,你的态度决定世界

     心学的最大妙处在于:我们可以在身心幸福的情况下追逐外物,前提是我们要有“致良知”的思想认识。所谓“致良知”,就是在做事或思考时,用良知来指导自己。也就是说,用我们那并没有丧失本体的心来指导我们去做事、思考。由此我们可以知道,王阳明的心学不仅是身心灵修行的法宝,还是治疗我们人生所有问题的灵丹妙药。

王学大纲――钱穆共七点:良知(1)、知行合一(2)、致良知(3)、诚意(4)、谨独(5)、立志(6)事上磨炼(7),《传习录》中七个概念
  钱穆(1895年7月30日-1990年8月30日),中国现代历史学家,国学大师。日本稻盛和夫的管理理念不是佛学、禅学,而更近于阳明心学!(一念错,便觉百行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针之罅漏;万善全,始得一生无愧,修之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菜根谭》
钱穆列出读《传习录》七点大纲。
 
 (一)良知


  讲及王学,最先联想到的是“良知”,“良知”到底是一件什么东西呢?《传习录》上说:


  知善知恶是良知。


  良知是天理之昭明灵觉处,故良知即是天理


   “天理”两字,本是北宋以来理学家最认真探讨的问题,其实“天理”只是分善别恶的一个总名,除却分善别恶,便无天理可见。至于善恶的标准,推极本源,只在人心的自然灵觉处。所以天理只从人心上发,除却人心,便不见天理。那个为天理本源的人心,便叫“良知”。

   盖良知,只是一个天理自然明觉发见处,只是一个真诚恻怛,便是他本体。

   人心真诚恻怛地求生,那生便是天理。一切助长生者都是善,一切摧生者都是恶。人心真诚恻怛地求爱,那爱便是天理。一切助长爱者都是善,一切摧抑爱者都是恶。那一番求生、求爱的心,以自然明觉而发见,那便是良知,良知便是自然明觉,所以明觉的则称天理。若舍掉良知,又何从见天理?何从别善恶?《传习录》上还说:

   良知只是个是非之心,是非只是个好恶。只好恶就尽了是非,只是非就尽了万事万变。

   这里的是非,便是上文的善恶。是非之心,便是分善别恶之心。一切善恶最后的标准,都是人心之好恶。人们因为好生恶死,所以助长生者是善,人们称之为是;摧抑生者是恶,人们斥之为非。人们因为好爱恶仇,所以助长爱者是善,人们称之为是;摧抑爱者是恶,人们斥之为非。人又叫一切善为天理,其实那只是人心,只是人心之好恶。从此推演,又定出许多名目。


   故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亲便是孝;致此良知真诚恻怛,以事兄便是弟;致此良知之真诚恻怛,以事君便是忠:只是一个良知,一个真诚恻怛。

孝罢、悌罢、忠罢,总只是人心向外的自然流露。因为人心爱如此,所以人们特地为那些事,造了许多好字面,好名目。说他是善的、是的,称他为孝、弟、忠,尊他为天理,其实只是人们的心好,所以说:

虚灵不昧,众理具而万事出。心外无理,心外无事。

看书不能明,须于心体上用功。凡明不得,行不去,须反在自心上体当即可通。盖《四书》、《五经》不过说这心体,这心体即所谓道。心体明即是道明,更无二,此是为学头脑处。

如此说来,人心即是天理,更不烦有所谓凑泊(佛教禅术用语,意为生硬地结合在一起)。人心自然能明觉此天理,也不烦有所谓功夫了。宋儒传统大问题获得了一个既简易又直捷的答案,就此解决,这算是王学对儒学的最大贡献吧。

(二)知行合一

讲王学,除良知外,要说的就是“知行合一”了。《传习录》上记着徐爱的一段话:

爱因未会先生知行合一之训,与宗贤、惟贤往复辩论,未能决。以问于先生。

先生曰: “试举看。”

爱曰: “如今人尽有知得父当孝、兄当弟者,却不能孝不能弟。便是知与行分明是两件。”

先生曰: “此已被私欲隔断,不是知行的本体了。未有知而不行者,知而不行只是未知。圣贤教人知行,正是要复那本体,不是着你只恁的便罢。故《大学》指个真知行与人看,说‘如好好色,如恶恶臭’。见好色属知,好好色属行。只见那好色时已自好了,不是见了后又立个心去好;闻恶臭属知,恶恶臭属行。只闻那恶臭时已自恶了,不是闻了后别立个心去恶。如鼻塞人虽见恶臭在前,鼻中不曾闻得,便亦不甚恶,亦只是不曾知臭。就如称某人知孝、某人知弟。必是其人已曾行孝、行弟,方可称他知孝、知弟。不成只是晓得说些孝、弟的话,便可称为知孝、弟?又如知痛,必已自痛了方知痛;知寒,必已自寒了;知饥,必已自饥了。知行如何分得开?此便是知行的本体,不曾有私意隔断的。圣人教人必要是如此,方可谓之知。不然,只是不曾知,此却是何等紧切着实的功夫!如今苦苦定要说知行做两个是什么意?某要说做一个是什么意?若不知立言宗旨,只管说一个两个,亦有甚用?”

【译文】
  徐爱因为还没有领会阳明的“知行合一”的师训,与宗贤、惟贤两个人反复辩论,不能决断,就问于阳明先生。
  阳明先生说:“试举个例子看。”
  徐爱说:“现在有人完全知道对父亲应该孝顺,对兄长应该敬爱。却不能孝顺,不能敬爱。这不明摆着知与行就是两件事吗?”
    阳明先生说:“这种人的知与行已经被自己的私欲所隔断,已经不是知行的本来面目了。没有知而不行的人,知而不行,仍是不知。圣人教人知行,正是明确知行的本来面目。不是像你所说的那样就算知行。所以《大学》中指出个真知行给人看。像‘如好好色,如恶恶臭’,看到美色属知,喜好美色属行。只要看到美色之时,心中就已经爱好了。并不是看到后又另外立一个心去爱好。闻到难闻的气味属于知,厌恶难闻的气味属于行。只要闻到那难闻的气味时,厌恶之心就已经有了,并不是闻到后又另外立一个心去厌恶。如鼻子塞住的人虽然看到了难闻的东西在眼前,但由于鼻子闻不到,也就不很厌恶。也只是他不曾知(闻到)难闻的气味。就像说某人知道孝顺父母,知道敬爱兄长,必定是这个人已经在行为上表现过孝顺父母、敬爱兄长了,才可以说他知道孝顺父母、敬爱兄长。难不成只是懂得说一些孝顺父母、敬爱兄长的话,便可以称为知道孝顺父母、敬爱兄长?又比如知道痛,必定是自己已经痛了才知道痛;知道寒冷,必定是自己已经遭受了寒冷了;知道饥饿,必定是自己已经历过饥饿了,知与行怎么能分得开?这就是知行的本来面目,不曾有自我的私欲所隔断的。圣人教导人,必定要如此,才可以称之为知,不然的话,只是不曾知。这里是何等紧要切实的功夫啊!如今却非要固执的说知行要分为两个是什么用意?而我又说知行是一件事,又是什么用意呢?如果不懂得立言的主旨,只管说什么一个两个,又有什么用?)

这是阳明论“知行合一”最剀切的一番话。原来知行在本体上本是合一的,知行之不合一,只为有私欲隔了。要恢复那不曾被私欲隔断的本体,便是朱子所注《大学》上说的:尽夫天理之极,而无一毫人欲之私

这又是阳明之所以承续宋学大传统的所在。阳明又说:

至善只是此心纯乎天理之极便是。

心即理也,此心无私欲之蔽,即是天理。不须外面添一分。以此纯乎天理之心,发之事父便是孝,发之事君便是忠,发之交友治民便是信与仁,只在此心“去人欲,存天理”上用功便是。

又说:

至善是心之本体,只是“明明德”到至精至一处便是。

此处所说的“精”与“一”,便是上文讲的“纯”,便是不曾被私欲隔断的心体,那心体的流露便叫天理。只是一段自然的流露,而人们强把这说成知、行两字,所以阳明说:

知是行的主意,行是知的功夫。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若会得时,只说一个知,已自有行在;只说一个行,已自有知在。

讲王学的人,只要真认识那些隔断本体的私欲,自然能领会得到他所说的“知行合一”的本体。《传习录》上还有一段关于黄直的记载:

问知行合一。先生曰: “此须识我立言宗旨。今人学问,只因知行分作两件,故有一念发动,虽是不善,然却未尝行,便不去禁止。我今说个知行合一,正要人晓得一念发动处,便即是行了;发动处有不善,就将这不善的念克倒了,须要彻根彻底,不使哪一念不善潜伏在胸中。此是我立言宗旨。”

(三)致良知

讲王学,第三个要让人想到的便是“致良知”。 “致良知”即是“彻根彻底不使一念不善潜伏胸中”的方法。阳明说:

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发,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理,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

原来“致知”只是要此心不为私欲私意所阻碍,只是“要此心纯是天理”。

要此心纯是天理,须就理之发见处用功。

“理之发见处”,即所谓“良知”。

尔哪一点良知,是尔自家底准则。尔意念着处,他是便知是,非便知非,更瞒他一些不得。尔只要不欺他,实实落落依着他做去,善便存,恶便去,他这里何等稳当快乐。此便是格物的真诀,致知的实功。

现在让我们回看本书的第一章,阳明所谓的“知行合一”,岂不就是北宋传下来的一个“敬”字?阳明所谓的“致良知”岂不就是北宋传下来的一个“义”字?但北宋以来所谓的“敬、义夹持”,本来是分成两段的,此刻到阳明手里,便浑化为一了。阳明答聂文蔚书有云:

我此间讲学,却只说个“必有事焉”,不说勿忘勿助。“必有事焉”者,只是时时去“集义”。……。其功夫全在必有事焉上用,勿忘勿助,只就其间提撕警觉而已。……夫必有事焉只是集义,集义只是致良知。说集义则一时未见头脑,说致良知即当下便有实地步可用工。故区区专说“致良知”。随时就事上致其良知,便是“格物”。

如此说来,自不至于有如朱子所谓“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穷之以求至乎其极”这样的弊病。阳明又说:

孟子言必有事焉,则君子之学终身只是“集义”一事。 “集义”亦只是致良知。凡谋其力之所不及,而强其知之所不能者,皆不得为致真知,凡学问之功,一则诚,二则伪。

   (①集义,出自《孟子.公孙丑上》,朱熹的《孟子集注》这样注解“集义,犹言积善。盖欲事事皆合于义也。”)

   要明得阳明所谓的“良知” “知行合一”和“致良知”,须得牢记阳明所谓的“精一”和“纯”,又须得牢记阳明所谓的“一则诚”之“诚”。所以,讲王学的良知、知行合一和致良知,便不得不讲王学里所谓的“诚意”和“立诚”。

(四)诚意

阳明说:

“诚意”之说,自是圣门教人用功第一义

又云:

仆近时与朋友论学,惟说“立诚”二字。杀人须就咽喉上着刀,吾人为学当从心髓入微处用力,自然笃实光辉。虽私欲之萌,真是红垆,点雪。天下之大本立矣

他又说:

惟天下之至诚,然后能立天下之大本。

刘宗周云:

诚无为,便是心髓入微处,良知即从此发窍者,故谓之立天下之大本。看来良知犹是第二义也。

明得此意,又何容后世伪良知的出现。《传习录》上还有一段关于黄直的记载:

先生尝谓人但得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便是圣人。直体验此个功夫着实是难。如一念虽知好善恶恶,然不知不觉又夹杂去了。才有夹杂,便不是好善如好好色、恶恶如恶恶臭的心。善能实实的好,是无念不善矣;恶能实实的恶,是无念及恶矣。如何不是圣人?故圣人之学,只是一诚而已。

阳明常用“如好好色、如恶恶臭”指点知行的本体,可见知行本体实只是一个“诚”字,诚意之极,知行自见合一,便是真能好恶的良知。阳明自己说:

以诚意为主,即不须添“敬”字,所以提出诚意来说,正是学问大头脑处。

阳明用“致知”代替了北宋传下来的“集义”和“穷理”,又用“知行合一”和“诚意”代替了北宋传下来的一个“敬”字。阳明已给了北宋以来理学传统上难决的问题一个圆满的解答,但他实不曾树着革命的叛旗来打倒北宋以来的前辈。后来讲程朱的人,硬要痛斥阳明,而讲阳明的硬要轻视程朱,却为何来?

(五)谨独

阳明讲“诚意”又讲“谨独”。

正之问: “戒惧是己所不知时功夫,慎独是己所独知时功夫,此说如何?”先生曰: “只是一个功夫,无事时固是独知,有事时亦是独知。人若不知于此独知之地用力,只在人所共知处用功,便是作伪。此独知处便是诚的萌芽。此处不论善念恶念,更无虚假。一是百是,一错百错,正是王霸、义利、诚伪、善恶界头。于此一立立定,便是端本澄源,便是立诚。古人许多诚身的功夫,精神命脉,全体只在此处。”
(王阳明是心学的创始人,他的“谨独”也就是他的致良知思想,也即知善知恶,为善去恶,知行合一。慎独是在《大学》《中庸》中最早提出的,是指古代的一种修养方法,也即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在的地方也要注重自己的行为,严于自律,注重道德修养。二者共同处在于强调自身的自律性,是道德修养的重要方法。)

  (  曾国藩在临终之时,曾经留下一篇遗嘱,以教导自己的后辈,其中一共列了四条,第一条就提到了 慎独 ,我们看下原文: 

  一曰慎独则心安。自修之道,莫难于养心;养心之难,又在慎独。能慎独,则内省不疚,可以对天地质鬼神。人无一内愧之事,则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宽平,是人生第一自强之道,第一寻乐之方,守身之先务也。 
 
 在这里,曾国藩先生将 “慎独 ”定位为 生第一自强之道,第一寻乐之方,守身之先务也 ”其重视程度之高,发人深省。曾国藩是从 “人无一内愧之事 ”的角度来看待 “慎独 ”的,只有 “内省不疚 ”,才能让 “此心常快足宽平 ”。所谓的生命历程,实质上不过是心的体验历程,能有一种准则可以将此心安置在一种 “常快足宽平 ”的境地,这种准则足以成为一生遵守不渝的圭臬,这个圭臬正是 “慎独 ”。

    阳明先生对 “慎独 ”的解释,他首先认为,人无论是密室独处,还是处于闹市通衢,你心中的 “知 ”都是你自己的 “独知 ”,并不是说你处于热闹的境地,就可以有别人来代替你去 “知 ”。点破这一层,才能显现出个体的 “知 ”的独立性和可贵性,换用一种诗性的语言来描述,每一个人的心灵都是孤独而高贵的,因为每一个心灵都主宰着一个生命在这个世界上的坐止起息,而每一个人的生命在这个世界上都是独一无二,无法复制的。 

  不过语言说得再精巧华美,也不如让人反躬自省到自己内心上来得切实,如果我们肯静下细思,会领悟到阳明这里所表达的意思,社会的礼俗,外在的规章制度,充其量可以限制约束人的外在行为,但是你内心真正的意念,只有你自己知道,人在面对自己心中的念头时,真的是掩无可掩,逃无可逃,避无可必,而 “慎独 ”所 “慎 ”的正是这个自己独知独见的心中意念。

   人只要是在清醒的状态,心中就会持续不断产生意念。人的这种心体状态,很像那些流淌不息的河流,前念刚灭,后念又生,心中断然不会有什么真空期,这种景况,空说无用,大家还是自己体验一下自己的心体。看能否做到在清醒时保持心中什么念头都没有。 

  “戒惧 ”就是在心中念头升腾之时,上前去帮持一把的那个功夫,他虽然也可以被称之为念,但是他更像是足球场上的裁判员,而不是运动员,主要工作是不断地吹哨举旗以规范心中念头,保证心念升起之时不要犯规,缺失了这个公正的裁判员,心中的念头不是踢假球(流于自欺),就是故意犯规(流于恶念)。)

(六)立志

阳明讲诚意、谨独,又讲“立志”。他说:

大抵吾人为学,紧要大头脑只是立志。所谓因忘之病,亦只是志欠真切。今好色之人,未尝病于因忘,只是一真切耳。诸公在此,务要立个必为圣人之心,时时刻刻,须是一棒一条痕,一掴一掌血,方能听吾说话,句句得力。若茫茫荡荡度日,譬如一块死肉,打也不知痛痒,恐终不济事。

又说:

学问不得长进,只是未立志。良知上留得些子别念挂带,便非必为圣人之志。

持志如心痛,一心在痛上,岂有工夫说闲话,管闲事?

他又说:

         只念念要存天理,即是立志

(有人问怎样立志。
  阳明先生说:“只要念念不忘存天理,就是立志。能时刻不忘存天理,日子一久,心自然会在天理上凝聚,这就象道家所说的‘结圣胎’。天理的意念常存,能慢慢达到孟子讲的美、大、圣、神境界,也只是从这一意念存养扩充延伸而达到的。”)

善念存时,即是天理,此念如树之根牙。立志者,长立此善念而已。

吾辈今日用功,只是要为善之心真切。此心真切,见善即迁,有过即改,方是真切功夫。

他又说:

我此论学,是无中生有的工夫,诸公须要信得及,只是立志。学者一念为善之志,如树之种,但勿助勿忘,只管培植将去,自然日夜滋长,生气日完,枝叶日茂。树初生时便抽繁枝,亦须刊落,然后根干能大。初学时亦然,故立志贵专一。

讲王学的人,只要先辨一个真切为善之志,专一在此,更无别念挂带,便是良知栽根处。从此戒慎恐惧,从谨其独知处下手。别人不知,只我自知处,是谓独知。若能从独知处下工夫,时间久了,自能见意诚境界。意诚了,自然就能认识“知行合一”的本体。识得此体,自然能领悟到自己的良知。这是走上王学的真路子,阳明指点本身亲切:后人后弄玄虚,索之冥漠,寻之高深,反而转人歧途了。

(七)事上磨炼

北宋以来所谓“敬、义夹持”, “明、诚两进”,讲工夫上的争端,在阳明手里算是打并归一了,这已在上节约略阐述过。至于本体方面心与物的争端,阳明又如何来解决?据普通一般简介,阳明自是偏向象山,归人“心即理”的一面;其实阳明虽讲心理合一,教人从心上下功夫,但他的议论,到底还是折衷心、物两派。别开生面,并不和象山走着同一的路子。他曾说:

目无体,以万物之色为体;耳无体,以万物之声为体;鼻无体,以万物之臭为体:口无体,以万物之味为体;心无体,以天地万物感应之是非为体。

这样说来,既不偏在心,也不偏在物,他在心、物之间特别指点出一个“感应”来,这是王学超过朱、陆之处。

先生游南镇。一友指岩中花树问曰: “天下无心外物。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关?”先生曰: “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

这条问答,粗看好似近代西洋哲学中的那些极端的唯心论;但我们若细玩阳明讲学宗旨,从另一方面来解释,似乎阳明语意所重,仍只在“看”与“未看”上,仍只在心与物的感应上。舍却你的一看,非但不见有花树,也何从见有你此心?所以阳明晚年讲学,特地要说一个“必有事焉”,惟其有事,乃有心与物可见。看便是一事,只因此一看,便见此心和岩中花树同时分明;若无此一看,则此花与心同归于寂,何尝是说舍却视听声色事物感应独自存在了这一个心?

九川问: “近年因厌泛滥之学,每要静坐,求屏?息念虑。非惟不能,愈觉扰扰,如何?”先生曰: “念如何可息?只是要正。”曰: “当自有无念时否?”先生曰: “实无无念时……?此是天机不,息处,所谓‘维天之命,于穆不已’,一,息便是死。非本体之念,即是私念。”

又问: “用功收心时,有声有色在前,如常闻见,恐不是专一。”又问: “静坐用功,颇觉此心收敛,遇事又断了。旋起个念头,去事上省察。事过又寻旧功,还觉有内外,打不作一片。”先生曰: “此格物之说未透。心何尝有内外?……人须在事上磨炼做功夫,乃有益。”

阳明只说心无无念时,天机不息,一息便是死;除非槁木死灰,耳聋目盲,如何能不闻不见;只待闻与见,此心与外物便同时分明。故说“心无内外”,只须在“事上磨炼”做工夫:这是王学折衷朱、陆,打通心物内外两端的精神所在,这里才见得是阳明精一之训。阳明平素教人,只指出天理、人欲的分别,不主张有内心、外物的分别,这是王学的高明处。下面再抄《传习录》陆澄所问一节,以见阳明如何用良知的感应来融通心物,说明天地万物之与我一体

问: “人心与物同体,如吾身原是血气流通的,所以谓之同体:若于人便异体了,禽、兽、草、木益远矣。而何谓之同体?”

先生曰: “你只在感应之几上看,岂但禽、兽、草、木,虽天、地也与我同体的,鬼、神也与我同体的。”

请问。

先生曰: “你看这个天、地中间,甚么是天、地的心?”

对曰: “尝闻人是天地的心。”

曰: “人又甚么叫做心?”

对曰: “只是一个灵明。”

“可知充天塞地中间,只有这个灵明。人只为形体自问隔了。我的灵明,便是天、地、鬼、神的主宰。天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仰他高?地没有我的灵明,谁去俯他深?鬼、神没有我的灵明,谁去辨他吉、凶、灾、祥?天、地、鬼、神、万物,离却我的灵明,便没有天、地、鬼、神、万物了;我的灵明,离却天、地、鬼、神、万物,亦没有我的灵明。如此,便是一气流通的,如何与他间隔得?”

此处阳明把天地万物说成只是一个“灵明”,岂不很像近代西洋哲学中的所谓极端的唯心论么?其实阳明毕生讲学宗旨,别有其精神所在。他所说的灵明,仍只是感与应,仍只是必有事焉,仍只是一向所讲的知行合一。我们须注意他所说“离却天地万物,亦没有我们的灵明”那一句转语,自可见王学的独特精神处。

现在再看阳明所谓的在“事上磨炼”,究竟是指的什么。传习录又有陆澄问一条:

   澄尝问象山“在人情事变上做功夫∥之说。先生曰: “除了人情事变,则无事矣。喜怒哀乐非人情乎?自视听言动以至富贵贫贱患难死生,皆事变也,事变亦只在人情里。”

陆澄曾经就陆九渊关于在人情事变上下功夫的现点请教于阳明先生。
  阳明先生说:“除了人情事变,再没有其他的事情。喜怒哀乐,难道不是人情吗?从视、听、言、动到富贵、贫贱、患难、生死,都是事变。事变也只是包含在人情中,其关键只在于‘致中和’,‘致中和’又只在于‘谨独’。”)

据此可见阳明所谓的“事上磨炼”,也只是磨炼自己一心的喜怒哀乐。换一句话说,便是磨炼自己良知的感应,便是磨炼此知行合一之本体。陆澄又接着说:

澄在鸿胪寺仓居,忽家信至,言儿病危。澄心甚忧闷不能堪。先生曰:“此时正宜用功。若此时放过,闲时讲学何用?人正要在此等时磨炼。

这段把“事上磨炼”指点得更亲切。我们若捉住此等教训,何至再有所谓“现成的良知”。讲王学的人,只不要忘了龙场驿的忧危和征濠后的谗讥交作,便自明得先生这里所谓“正要在此等时磨炼”的意义和来历。先生又说:

父之爱子,自是至情。然天理亦自有个中和处,过即是私意。人于此处多认做天理当忧,则一向忧苦,不知已,是‘有所忧患,不得其正’。大抵七情所感,多只是过,少不及者。才过便非心之本体,必须调停适中始得。就如父母之丧,人子岂不欲一哭便死,方快于心?然却曰‘毁不灭性’。非圣人强制之也,天理本体,自有分限,不可过也。人但要识得心体,自然增减分毫不得。”

原来,阳明所谓“事上磨炼”,还在一个“存天理,去人欲”,叫自己的喜怒哀乐恰到好处,不要过分。这便是所谓“中和”的地位,便是阳明所谓的“心体”。试问阳明此等处,岂不显然是宋儒讲学的大传统?但是“心体”如何识得,如何呈露呢?陆澄又有下面一段的问答。

澄曰: “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固是私欲。如闲思雉虑,如何亦谓之私欲?”

   先生曰: “毕竟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起。自寻其根便见。如汝心中决知是无有做劫盗的思虑。何也?以汝元无是心也。汝若于货色名利等心,一切皆如不做劫盗之心一般,都消灭了。光光只是心之本体。看有甚闲思虑?此便是‘寂然不动’。便是‘未发之中’。便是‘廓然大公’。自然‘感而遂通’。自然‘发而中节’。自然‘物来顺应’。”

陆澄问:“好色、好利、好名等心思,固然是私欲,像闲思杂虑,为什么也叫私欲呢?”
  阳明先生说:“闲思杂虑毕竟也是从好色、好利、好名等根上产生起来的,只要自己寻找它们的根源就可以发现。就像你心中肯定知道没有做抢劫偷盗勾当的念头,为什么呢?因为你原本就没有这种念想。你要是对于货、色、名、利等念头,全部像不做抢劫偷盗勾当的决心一样坚定,都消灭了,只剩下清清静静的心的本体,看一下还有什么闲思杂虑?这就是所谓的‘寂然不动’,就是‘未发之中’,就是‘廓然大公’。自然会‘发而中节’,自然‘物来顺应’。”)
(【解析】
   小时候,和家人一起去麦田里拔草。草是麦田里非麦类植物的统称,有好几种,其中那些外观和麦苗区别大的很容易辨认,也是我比较喜欢拔的种类。但是有一种草长的和麦苗很相似,只有有经验的人才能分别清。当时自己也小,来地里干活的次数也不多,老是分不清到底是草还是麦苗,于是只敢捡那些容易辨认的草来拔。
    这里陆澄说的“好色、好利、好名”等心,就是那些外观容易区分的草,闲思杂虑就是那些和麦苗长得相似的草。但再相似,也终归是草,它们只能结出草籽,而不会抽出麦穗。
  陆澄这里问的问题,其实是已经在心体修炼上达到一定境界后所产生的疑惑,就是他对那些容易辨认草的清除工作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需要探讨一下那些似麦实草的东东了。
    但感觉阳明将病根只说成好色、好利、好名三种,也恰好陆澄只是提出了这三个方面来提问,阳明就其所问而开其悟。事实上我们完全可以将其扩展开来谈,如好怒、好惰、好傲等等,凡是性情上的偏私之处,皆是病根。这些偏私之处的共同特点是心没有摆在天理的窠臼里,心稍微游移出天理的窠臼。其在游移天理不远之处的心念起处就是闲思杂念,由于其偏移天理不远,心中那个负责监察职责的“知”心,往往对这些念头会产生姑息之念。
    光这样讲道理,过于抽象,举个例子吧,自己知道早上早点起床,活动一下筋骨,有助于身体的健康,但是当早上从甜蜜的睡梦中被刺耳的闹钟吵醒时,你看了一下窗外在寒风中摇曳的树枝,又感受了一下被窝内那温馨的暖意,在心底对自己说,今天太冷了,明天再起床锻炼吧,在主观私意的笑脸说情下,监察机构的内心良知很快被“感化”了。于是,一个继续在被窝内再赖一会儿的决定很快被达成了。赖到再不起床上班就要迟到的时刻,你匆匆从床上爬起来,做完必须做的事情,开始了你一天的生活。相信这是一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场景。
    在床上稍赖一会儿,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无关紧要的小小私意,甚至不把它当作恶,可以归类到闲思杂虑的类别,但是这个闲思杂虑的根在于“好惰”上。喜欢容易的,厌恶难的,这是人的通病,因为其恶小,所以很少有人会在这里纠结太多。但是从阳明心学的体系中看来,小恶也是恶,心体不能在此处下力,姑息养奸,便是心体没有“纯”于天理之处。
    比阳明更早的刘备刘皇叔,也很早洞悉了其中的玄机,虽然刘备没有建立一个完备的学说体系,但是他说过的话和阳明想要表达的意思可谓是英雄所见略同,刘备在给自己儿子刘禅的遗言中是这样说的: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善虽小,但是只要合于天理,虽小而不可轻视,恶虽小,但只要发于私欲,虽小而必去之。一国之君在临终之际对自己的接班人惇惇教诲以这样的话,其中的深意值得每一个有志于实学的人深思。
    本来话说到这里,差不多也就说透了,但是《菜根谭》中的有句话放到这里也很有萝卜找到坑的允当,所以不避赘言之嫌,我也引用到这里,以和同道共勉:一念错,便觉百行皆非,防之当如渡海浮囊,勿容一针之罅漏;万善全,始得一生无愧,修之当如凌云宝树,须假众木以撑持。)

如是则要心体呈露,还是免不掉一番洗伐克治的功夫,所以阳明说:

省察是有事时存养,存养是无事时省察

   不论有事无事,只是个“必有事焉”,只是个“存天理,去人欲”,只是要自己的喜怒哀乐,有一个未发之中和发而中节之和。这是阳明所谓的“事上磨炼”。我们若能明白他所谓的“事上磨炼”,也便能明白他所谓的志,谨独,诚意,和致良知;同时也能明白他所谓的良知和知行原自合一的本体。我们若能明白这些,再回头看北宋以来相传的所谓“变化气质”,试问和王学到底有几许不同?如是说来,阳明又何尝打起革命的叛旗,来求推翻他前辈一般的见解和觊图呢?他晚年特别提出“事上磨炼”这句口号,只为要在朱子格物和象山立心的两边,为他们开一通渠。后人必然要说阳明尊陆抑朱,怕也未必尽然吧?

(未发之中:未发之中”讲求的就是在宁静无事之时,能反观自心,将宁静中内心萌发的“不正”的念头扼杀于萌芽状态,用中医的理论来讲,这个叫做“治未病”;用兵法的思想来说,是将力量用在战场之外,可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这里的“不战”,是因为你在事理没有发见时已经将内心廓清为明镜状态,当然就可以事来能应,可以“不战而胜”了.)
(发而中节之和:心正了,就是未发之中,身修了,就是发而中节之和。”)

以上七点,总算把王学大纲,约略写出了一个大概。阳明那主张一元论的倾向,和那折中融会的精神,及其确切明显的宗旨,都可以窥见王学的一斑。尤其是在他重“”这一点上,不仅能显示出他的为学精神,其学说的全部组织,也集中在这一面。所以阳明说:

尽天下之学,无有不行而可以言学者

我们此刻也可套他的话说:

无有不行而可以知阳明之所谓良知,与其一切所说者。

所以朱子言格物穷理,未免偏重“知”,而阳明格物穷理,则根本脱离不了一个“行”字。天理在实践中,良知亦在实践中,天地万物与我一体亦在实践中。不实践,空言说,则到底无是处

 

读书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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