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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钟在福建

 佩文韵府 2015-04-28
诗钟在福建
        福州人在近代中国文坛上的重要贡献,不仅在于造就大批的诗人和文学家(包括才女诗人),而且在于创造诗钟文化活动,积极推动折枝诗的创作。诗钟活动是诗侣集体的吟咏活动,是特殊的文学创作活动。它集诗歌创作和智力竞赛于一体,为文人雅集助兴,故出现以后,即风靡大江南北,倾动京城,波及海外,流风余韵至今不衰。
        诗钟格式为两句对偶句,相当于七言律诗中的第二联(颔联)或第三联(颈联),其对偶须合于诗词格律和平仄、对仗,故有相当难度。这种折枝诗写景、抒情、咏物、言志、明理,短小精悍,言近旨远,论古喻今,鉴往知来,包罗万象。它的魅力就在于以简练的形式,表达丰富的内涵,作为竞文角智的利器,其所斗在博、巧、捷,是大雅的文字游戏,名士文人多乐为之。
        折枝诗简称折枝,对其命名缘由,言人人殊:或谓折枝诗乃就传统七律诗中摘句而为之,如折花树之枝然;或谓如作国画之取“折枝”式者,即甲画兰而乙画石,丙画桃花丁画梅,如古人所称“腥色屏风画折枝”集部分之作而为整体;或谓折枝诗易作,如为长者折枝,只是举手之劳。一般认为,折枝诗盖取义于折取律诗之部分(分枝)。就内容与形式而言,折枝诗实质是取律诗中之颈联或颔联而自立诗门,是韵文的特殊形式,诗歌的别种体裁。福州传统说法,以古近体诗为大诗,以折枝诗为小诗。但人们不应以为折枝诗小而易为,因为从作诗的要求及诗人间的角逐情形看,折枝诗决非易为者。有论者认为,古近体诗如康庄大道,可以驰骋自如,而折枝诗如蚕丛鸟道,“殆若贯蜩承螗,别有长技”。
        折枝又称改诗,系取古人现成诗句中字,纳人新作句子中,再造新诗句(对偶句)。改诗可能就是嵌字格折枝诗的滥觞,故闽人至今犹称作嵌字格诗钟为改诗。折枝诗又叫诗钟,是就作诗、吟诗的特殊形式而言的,它堪称近代以来独创的作诗法。在诗钟会上作折枝吟时,主持者先即席拈字或命题,而后限时收卷。“诗钟”之义有两说:徐珂《清稗类钞》云:缀钱于缕,系香寸许,承以铜盘,香焚缕断,钱落盘鸣,其声铿然,以为构思之限。何刚德《平斋诗存》注称:制一盒以投诗,盒有口,上置一钟,设机括以线连之,燃竹香于线端,钟鸣一声,盒之口闭,则诗便不能再投。此亦诗钟名称由来之一说。这些作诗法,亦如古人击钵催诗、刻烛赋诗的遗意。现今做诗钟,只需燃竹香一枝为时限。旧时称诗钟吟集为“钟聚”,乃闽人创造之专名。诗钟评取分八等,即元、殿、眼、花、胪、录、监、斗。落选者称遗珠。元、殿、眼、花、胪号为五大唱,每门词宗于每门只取一首,录、监、斗则可多取。发唱时,先发唱殿,嗣则依次唱斗、监、录、胪、花、眼,最后唱元。
        折枝诗起源于福州,盛行于福州,至今未艾,故有人美誉福州为“诗钟国”。折枝诗始于何时,创自何人,已难详考。据记载,文人聚集,共作嵌字诗联,可能始于宋元,明代则已有此类游戏之作,但无定名。福州地区诗钟联句的定型、定名可能在清代嘉庆、道光之间。道光二十八年(1848年)成书的莫友堂著《屏麓草堂诗话》载:福州吟集有分咏、专咏、空咏三种诗体。其吟秋诗社亦有限两句云。其法拈平、仄两字,凑十四字一联,或咏物,或空咏,自冠顶至坐脚,总以此两字生成,浑然无迹者为佳。从其所举诗联例句看,实即早期折枝诗;其二种(咏)诗体,实以嵌字为主,为诗钟之本始。当时福州家塾中亦有仿而为之者,说明已甚普及。道光时,诸生李家瑞《停云阁诗话》(刻于咸丰五年)载称:吾乡先达在京,有击钵吟课。联吟时,设左右词宗各一、左右誊录各一。左词宗命题,右词宗拈韵。题定后,诸生各就坐次构思,以时钟四刻为限,各成七绝一首,才捷者多多益善,钟鸣截止。各按卷数投缴卷资。作诗钟诗先七言绝句,次七言及八言分咏,又次阄字分唱,自第一至第七,即今之所谓折枝者。文称“乡先达在京,有击钵吟课”者,当指道光初年,曾元澄、杨庆琛等人组织荔香吟社,所作诗课集为《击钵吟》,初刻于道光十一年(1831)。其诗作亦有嵌字或分咏之诗钟。清光绪间,黄理堂著《雪鸿初集》载:乡前辈林少穆(则徐)先生折枝诗句。可见,林则徐在未仕家居的嘉庆时代就已精于此道。当时折枝诗在达官贵人及名儒硕士中已经流行。闽中士人或因仕宦、或因谋生而旅居外地者,往往邀集同乡而为之。闽中人擅长为此,外地(如北京、武汉等)闽人群聚者亦为此,此道渐传于各地。何刚德作《诗事数往》诗云:“前辈有社名荔香,联吟击钵俱同乡。我年弱冠始学步,始白白纸城南坊。”此诗记其诗钟(折枝)之作,亦溯源于击钵吟课。“折枝”一词亦首见于此。
        诗钟类分三种,即空咏(嵌字格)、专咏和分咏。
        一、空咏(亦称嵌字格和嵌珠、限字体)又分正格和别格。正格(亦称比翼格)做法是拈出两个单词,称做“眼字”,平声、仄声各一,按指定各嵌于七言联句中之第几字;其嵌于第一字或第三字者,两字皆平声亦可。所选两字单词,大多本不相对,但须要求所造之句字面浑成,巧妙成对。嵌字之眼字,分咏之题目,施诸上、下联则可以随意。作嵌字格者,自第一字至第七字顺序为之,更番吟诵,故谓一字为一唱。七字之中各有名目:第一字曰凤顶(又曰鹤顶、虎头),如“窗、夜”一唱,林则徐曾有句云:“窗虚权借月为榻,夜静每闻风打门。”第二字曰燕颔(又曰凫颈),如“碧、鸡”二唱,陈宝琛有句云:“残碧殿秋犹有恋,老鸡知曙奈无声。”第三字曰鸢肩(或鸳肩),如“青、高”三唱:“舞筵高烛江山暗,节府青樽郡县寒。”第四字曰蜂腰,如“田、月”四唱云:“薄宦无田何日返,故人如月几时圆。”第五字曰鹤膝,如“皋、马”五唱:“金钗心伤皋氏宅,玉环魂断马嵬坡。”第六字曰凫胫,如“雪、如”六唱:“湖上残山松雪老,江南春雨六如归。”第七字曰鱼尾(又曰雁足、坐脚),如“水、尘”七唱“锦帆东划吴江水,玉辇西扬蜀道尘。”此数联俱自然连合,上下语言相贯,非心灵者莫办。
        别格:其中又分魁斗格,两个眼字,一嵌上句第一字,一嵌下句第七字;蝉联格,两个眼字,一嵌上句第七字,一嵌下句第一字;双钩格,四个眼字,两字嵌上下联第一字,两字嵌上下联第七字;鸿爪格,三个眼字,一字嵌上句第四字,二字嵌下句首尾;碎锦格,三个以上眼字,分嵌上、下句,要分隔开,不得相连。其他还有卷帘格、押尾格、笼纱格等。如“七才子,八兵乡”六字云:“七步诗才曹子建,八门兵法武乡侯。”“鸡鱼肉,锣鼓板”六字云:“鸡市鼓声分社肉,板桥锣响卖溪鱼。”“十二月十二”五字云:“十里楼台十里月,二陵风雨二陵秋。”“张三,李四”四字云:“四壁图书三尺剑,半肩行李一张琴。”
        二、专咏,即两句诗专咏一人或一事一物,而所咏之人、事、物在字面上不能出现,应从诗意中体现之。如咏包拯,有句云:“死后易名称孝肃,生前执法拟阎罗。”咏齐天大圣,有句云:“跳终不出如来掌,炼亦曾从老子炉。”
        三、分咏格,亦称“雕玉双联”,以对举于前之“嵌珠”式。其做法是拈出两个题目,同样撰成七言一联;而这两个题目,多为不相干的事物,通过截搭牵合,使之相称,而且要做到题意贴切,句法协调。故撰作者常需运用典故以隐括之,无典可用者也需描绘形容,敷衍成趣。分咏内容须切题意,而所作诗句字面不能犯题目,近于诗谜。由于分咏之题互不相干,没有伦类,故转生风趣,益见作者才思之巧。如,“端午日,孔子”云:“赤帝骄人重五日,素王去我二千年。”“魁星,顶篷”云:“曾将彩笔干牛斗,未许空梁落燕泥。”“梳头,朝帽”:“云开晓镜拢蝉鬓,风闪峨冠动雀翎。”“卖新闻,衬靴”云:“事经访后传多误,步太高时稳最难。“剔脚人,题名录”云:“足下功夫三寸铁,眼前身价一文钱。“官坐堂,养私孩”云:“鼓吹堪怜声是肉,欢娱谁料祸成胎。”“枕头,刽子手”云:“黄昏我便思依汝,白昼君偏敢杀人。”“不应乡试,牛肉”云:“秋战任人雄拔帜,春耕忆尔病扶犁。”“告字,放屁”云:“乡老抬头看日月,通人掩鼻笑文章。”“吹箫,和尚煮狗肉”云:“定知跨凤终成偶,不比烧猪要避人。”“褡衣,囚车”云:“方外可知无正服,此中几见有完人。”“戒方,新经布”云“子弟不才程白木,女儿有喜验红巾。”“官厨子,菊花”云“饕人公膳更双鹜,隐士闲情对一鸥。”“报马,粪桶”云:“笔声急雨三更驿,蟾影斜阳十亩田。”……
        总之,诗钟诸格皆为偶句联对,上、下句既须表现独立创概念(形式),又要求彼此配合照应(内容);其选词选语必求意义对应,性质相称,以浑然天成、工巧严整为佳构。其矩范在于命题、限字和限时,作诗者竭才思,殚精虑,克尽斗博斗巧、斗捷之能事。事实上,诗钟格律更严于古、近体诗,其工拙只在一联十四字中,不容一字稍有不妥,其难可知矣!
        上述记载表明,诗钟由福州创始,是福州的文学特产,嵌字格与分咏格,始于嘉庆,盛于道光之后。因其字数少,限制严,作为文字游戏,需聪明博洽且机敏灵捷者方能裁对,因此成为竞赛文字者之工具。连京城名公钜卿亦乐为之,足见其对士人的吸引力和影响力。当然,如文所载,作嵌字联者不独闽中有之,广东亦有;而且年代久远,可上溯至元代以前。只是福州人从事者多,且早善此体,名声也大,故众人皆以福州为诗钟发祥地。
        闽人(主要是福州人)擅长诗钟,多见于清人记载。清荔顺鼎作《诗钟说梦》,有云:诗钟一事,自国初闽人记载后至今近数十年,乃有传作。余所见所闻,诗钟有刻本者,京师、山东、苏州、江南、湖北、安徽、粤西、四川等地。又云:闽固诗钟国,而阁学(按即陈宝琛)实执牛耳。每数日必有会,每会必十余人,或二十余人,皆其邦之名宿也。著名学者陈衍(字石遗)曾说:“闽人喜结社,为嵌字两句诗,世所谓诗钟者也。”孙续的《馀墨偶谈集》云:闽俗士林好为诗会,或每拈二字不类者悬之,俾撰成七字二句,刻香为限。有捷才者,寸晷可得十余联。岁暮尤甚,务闲故也。三坊七巷,各有吟社,佳制美不胜收。由此可见,折枝诗之所以发源于闽中,盛行于福州,皆因士林中人好为之之故。福州多士人,又有诗会吟社之制,故为之者众,渐成风气。福州士人组织折枝诗社并有社名,当在清末同治、光绪年间。当时,大桥南之可社、水部之琼社最为有名,其后之观社、西社、简社、亦社等有二三十个之多,盛极一时。但皆无社所,吟集时假人斋馆为之。
        清末,因闽人所作嵌字格诗钟“尤有声于时”,以至“闽派”享誉国内。许多清代笔记、杂录等载籍都指出,做诗钟特别是嵌字格折枝诗,当数“闽人最工”,且善为者最多,在晚清诗坛有相当大的影响。同治间,沈葆桢创办福建船政于马尾,其幕中多才俊之士。沈公事毕,时与同僚拈题分韵,夜则刻烛为度,限时鏖战,如击钵吟之例,其诗后刻为《船司空雅集录》一卷。又常作诗钟,亦点香限字作嵌字联。《清稗类钞》载:闽派以陈伯潜(宝琛)为最工,多有最上乘之作,此外还有擅长的“作手”如叶芾堂、叶肖韩(在琦)等人。当时,“同光派”诗人以陈宝琛、沈葆桢、陈衍等人为首,皆擅此体,人们誉称以大笔为诗钟。抗日战争中,福建省会移驻永安,闽人继续诗钟活动,只是多写离乱之痛、民生疾苦。抗日战争胜利后,福州人为祝寿而作诗钟吟集者甚多,如1948年2月,萨镇冰九十岁生日,闽省各界人士参加,征诗以贺寿,应者数百人,得万余联(一联为一卷、一本),发唱历两日一夜始毕,确是盛况空前,亦足见福州诗钟活动之胜概。
        林孝颖在《速成折枝诗录·弁言》中称:“折枝,游戏之作,闽人酷好之。好之深,故其技亦特精。他省人效颦,鲜有能胜之者。”说明折枝诗为闽人所独好、独擅,故亦独精。他省之人有仿效,但皆不如其工。闽人对折枝诗的创造、贡献及影响亦由此而生。清末,外省有诗钟结社者如:樊增祥在北京,张之洞在武昌,易顺鼎在成都,李岳瑞在广州,蔡乃煌在苏州(名寒山社),金武祥在常州(名鲸华社)。他们的诗钟分咏、嵌字二格并作,但其所作嵌字诗,据称皆不如闽人诗钟。故在清末民国初,国人对福建诗钟高手有“闽派”之称,对福州有“诗钟国”之誉。
        诗钟活动的影响也及于台湾。光绪年间,由台湾巡抚唐景崧、邱逢甲等倡导为诗钟之会,经常聚吟于台南斐亭,极一时之盛。唐景崧《诗畸·序》称:自己“官海外,与闽人为亲。闽人雅善此(按指诗钟),于是公暇复乐为之”。《诗畸》列台湾诗钟作者六十二人,其中闽籍二十八人。当地也组织有多个吟社,如屏东大同吟社、罗东东宁吟社、员林吟社、桃园吟社、鹿港闲吟社等。这些吟社除以律诗为月课外,还以诗钟为月课。由于爱好,他们月课犹嫌不足,有空时常特别邀集吟唱,甚至连酷暑停课两月的旧例也被打破。
        清人在诗钟雅集之后,往往将所作折枝诗汇编成集,以供阅览流传。成书于光绪六年(1880)的黄理堂编《雪鸿初集》十卷,是今日所见诗钟较早之总集。其后又有《雪鸿续集》、《壶天笙鹤初集》等,皆选录折枝名句而成集。光绪十九年(1893年),唐景崧所编《诗畸》,也是诗钟的总集。据《雪鸿初集》记载,诗钟的始作阶段有五言者,如嵌字格“山、秋”第一唱云:“山色和云淡,秋声向晚多。”“石、山”第五唱云:“烟霞严氏石,风雨米家山。”而今日之诗钟则皆为七言一联。
          折枝诗的滥觞虽可追溯于宋明时期,但其聚会结社并开展诗钟活动、大量创作折枝诗,则在清中叶嘉庆、道光以后,最盛者在清末至民国时期。福州人旅居北京、南京、上海、广州、厦门、南平、永安等地,多有吟社组织。可以说,国内各地凡有闽籍文士(官宦)聚集之处,即有诗钟活动存在。北京灯社发起人陈宝琛、郭曾圻、卓芝南、张珍午等人,每年灯节均有斗灯之举。社中人也有捐资买灯者,时人谢启有云:“风事将残,乡风未坠。私怜羁旅,每先元夜张灯;小集宾朋,又就春明结社。洛阳纸贵,淮甸铜荒……”极写福州乡人在京华灯节吟集活动之盛。对诗钟活动的倡导、组织,最早也最有力者是闽之文士,其中尤以福州士人为主体。此外,在福州尚有不定期组织的吟唱集会,分别称日唱、月唱、大唱。吟局多在农历腊月中旬以后到正月元宵以前;吟所多在市区各境庙之内。每日上午9时出字,下午3时截止,卷资售铜钱十二文,傍晚上灯时发唱,赠品多为瓷器、蜡烛、笺纸等。因此,说福州是诗钟的发源地、“诗钟之国”并不为过。在诗钟诸社中,由闽人组织和参加的占绝大多数;在记载诗钟的书籍中,闽人所作亦占绝大多数。历年有记载的联句总数达十万余联,其数量惊人,足见规模之盛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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