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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战国时期儒家的变礼思想2

 昵称3029571 2015-05-14

  一.禅让

  政权的转移形式应是礼制当中最为重要的一项内容。战国时期,儒家对这个问题作了相当深入的探讨,是儒家政治哲学的主题之一。《礼记·礼运》篇中有孔子关于大同、小康的论述,这是儒家关于政权转移、礼制变革最重要也是最经典的论述。这里的大同,就是禅让。冯友兰先生曾经指出:“禅让说为一种说明君主政权权力来源之理论,亦可谓系一种转移政权方式之纯形式之说明。”“战国时之政治哲学,即所以说明此诸种政权转移方式之纯形式而为其理论的根据。” [4]禅让是儒家关于政权转移而首先提出的理论。

  顾颉刚先生曾著《禅让传说起于墨家考》,详细梳理了先秦的相关文献,为禅让说的起源正本清源,认为禅让说起源于墨家的尚贤尚同思想,儒家以及后来的史家所认为的尧舜禹禅让的故事,都是受墨家的影响而产生的。[5]禅让究竟是出于墨家的思想还是上古的历史事实,儒家的禅让主张是否受墨家的影响而产生,这些问题暂且不论,但结合新近出土的竹简《唐虞之道》、《子羔》等篇来看,战国时期的儒家曾积极地主张禅让,这也是事实。战国时期的礼制变革,儒家对于政权的转移首先是主张禅让的。禅让虽然据传在远古时期曾经实行过,但儒家在战国这样的时代强调禅让,则有着鲜明而深刻的时代意义。

  郭店楚简《唐虞之道》说:

  唐虞之道,禅而不传。尧舜之王,利天下而弗利也。禅而不传,圣之盛也。利天下而弗利也,仁之至也。……故唐虞之【道,禅】也。[6]

  孝,仁之冕也;禅,义之至也。六帝兴于古,皆由此也。

  禅也者,上德授贤之谓也。上德则天下有君而世明,授贤则民举效而化乎道。不禅而能化民者,自生民未之有也,如此也。

  《唐虞之道》中的这几段文字主张“禅而不传”,认为禅让是符合道义、理性的唯一可行的政权转移形式。

  新近公布的上海简《子羔》篇中,也肯定了禅让。其文曰:

  昔者而弗世也,善与善相授也,故能治天下,平万邦……。

  “弗世”,据学者的解释,就是“不传”的意思。[7]这段话的意思和《唐虞之道》是一致的,认为远古时期王位是不传子的,是“善与善相授”,这就是禅让。正因为如此,才能“治天下,平万邦”。上博简中另外一篇《容成氏》专讲古史,从尧之前的二十几位帝王“皆不授其子而授贤”讲起,一直讲到武王伐纣,所肯定的依然是禅让:“尧以天下让于贤者,天下之贤者莫之能受也。万邦之君皆以其邦让于贤。”

  现在一般把郭店楚简和上博竹简的时代定在孔孟之间,也就是战国前期。具体地说,如李零先生认为,郭店楚简十八篇“反映的主要是‘七十子’的东西,或‘七十子’时期的东西” [8]。这些竹简的时代相当,它们所反映的思想也有内在的一致性。

  在儒家传统文献当中,关于禅让最为典型的论述,是孟子的一段话。

  万章问曰:“人有言,‘至于禹而德衰,不传于贤,而传于子。’有诸?”

  孟子曰:“否,不然也;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昔者,舜荐禹于天,十有七年,舜崩,三年之丧毕,禹避舜之子于阳城,天下之民从之,若尧崩之后不从尧之子而从舜也。禹荐益于天,七年,禹崩,三年之丧毕,益避禹之子于箕山之阴。朝觐讼狱者不之益而之启,曰:‘吾君之子也。’讴歌者不讴歌益而讴歌启,曰:‘吾君之子也。’……孔子曰:‘唐虞禅,夏后殷周继,其义一也。’”(《孟子·万章上》)

  孟子的这段话,在禅与继之间持两可的态度,或者说是调和了禅与继。孟子把决定禅让还是传子的大权交给了天,“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在孟子看来,只要合乎仁义之道,顺乎民众之心,那么政权的转移无论是禅还是传,都是一样的。

  顾颉刚先生认为,孟子本来是主张禅让的,但是当时燕王哙让国于子之,导致燕国大乱。孟子在禅与继之间持两可的态度,是以这样的历史事件为背景的,或者说,“这些话虽然讲的是尧、舜,其实是针对燕王哙让国的事说的。” [9]李存山先生也指出:“正是因为有了燕国的‘让国’悲剧,而且孟子亲临其境,所以孟子要对理想与现实、禅让与传子进行新的整合,于是也就有了‘天与贤,则与贤;天与子,则与子’的两可之说。” [10]从这些论述可以看出,孟子其实是主张禅让的,但是由于现实政治的原因,他在理论与现实之间作了调和,即对禅与继持一种两可的态度。

  战国时期儒家的禅让主张,与当时思想界普遍的风气是一致的。李存山先生指出:“实际上,崇尚‘禅让’制曾经是先秦儒、墨、道等家一致的思想”。[11]这个判断是正确的。禅让的风气在当时的思想界确实是很浓厚的。

  比较特殊的是荀子。荀子作为战国后期的大儒,却公然反对禅让。他说:

  世俗之为说者曰:“尧舜擅让。”是不然。……故曰:诸侯有老,天子无老,有擅国,无擅天下,古今一也。夫曰尧舜擅让,是虚言也,是浅者之传,陋者之说也,不知逆顺之理,小、大、至、不至之变者也,未可与及天下之大理者也。(《荀子·正论》)

  荀子反对禅让,这是因为他太重礼,如他所说:“礼义之分尽矣,擅让恶用矣哉!”(《荀子·正论》)荀子认为,禅让是与礼义相对立的。荀子隆礼重法,这里的“礼”应是与法相类的“今礼”。另外,荀子生活的战国晚期,天下统一的趋势已经非常明朗,对现实有清晰冷静认识的荀子,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再强调什么禅让了。

  但是,如果仔细考察文献,那么可以看出,荀子也并不是完全反对禅让。例如他说:“诸侯有老,天子无老,有擅国,无擅天下”,这又是承认诸侯是可以禅国的。《荀子·成相》篇还说:“请成相,道圣王:尧舜尚贤身辞让。……尧让贤,以为民,泛利兼爱德施均。……尧授能,舜遇时,尚贤推德天下治。……舜授禹,以天下,尚得推贤不失序。外不避仇,内不阿亲贤者予。”这里所宣扬的尧舜禹禅让的故事,与《正论》篇不合,因此顾颉刚先生怀疑《成相》篇“恐非荀子之书”,“或出汉代他家之手”。[12]无端怀疑文献是不可取的。这里的矛盾只能看作是荀子思想内部的矛盾,或荀子在不同的历史背景之下对禅让有或肯定或否定的说法。

  总体来说,战国时期的儒家是肯定远古时期的禅让的。这股思潮一直持续到秦汉时期。儒家普遍的看法是,远古时期实行的是禅让,三代是世袭,历史由此而分为两个时期。

  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故自唐虞以上经传无太子称号,夏殷之王虽则传嗣,其文略矣,至周始见文王世子之制。(《韩诗外传》)[13]

  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家以传子,官以传贤,若四时之运,功成者去,不得其人则不居其位。”(《韩氏易传》,《汉书·盖宽饶传》引)

  秦始皇帝既吞天下,乃召群臣而议曰:“古者五帝禅贤,三王世继,孰是?”博士七十人未对。鲍白令之对曰:“天下官则禅贤是也,天下家则世继是也。故五帝以天下为官,三王以天下为家。”(《说苑·至公》)

  据蒙文通先生的考证,这里的鲍白是鲍丘之误,就是《盐铁论》中的包丘子,也就是传《诗》于申公的浮丘伯。[14]据此,则鲍白令之所依据的显然也是儒家的主张。

  总之,主张禅让是战国时期儒家的一种普遍的主张。儒家主张复古,但是,在战国这样特殊的时代背景之下,儒家赞同远古的禅让,不是简单地崇古,而是具有明显的时代意义,儒家不认同因暴力而统一天下,而是主张选贤与能,把统一天下的大权交给最有能力、最能深得人心的圣贤,这是儒家对社会现实的一种深刻的批判,也是对未来政治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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