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观整个《东坡集》和《栾城集》,满篇都是寄、怀、次韵和子由、子瞻的诗题,二人的唱和诗作比例之高,在历史上应该是极为罕见的。 苏轼 元赵孟頫绘 小雅点评:古人诗以言志,诗作即为其生活境遇和所思所想的映射,字里行间皆有故事。此文中,作者参考《宋史》等多部书籍资料,从苏轼、苏辙的诗歌出发,还原了二苏参加制科考试、苏辙辞官的种种细节。考据细致严谨,论述切实深入,故授予本期“小雅奖/最佳文章奖” 诗词偶拾 作者 bookbug 此外知心更谁是: 二苏关于苏辙辞官不赴商州的诗歌唱和 少年时读林语堂《苏东坡传》,首次知道苏轼苏辙兄弟是嘉佑二年同年进士及第,五年后又同举制科入等,而且两兄弟的仕途首站均在陕西,苏轼任职凤翔判官,苏辙恰恰是在我的家乡商州任军事推官,所以印象很深刻。 但是成年后分别读兄弟二人诗集《东坡集》和《栾城集》,才知道苏辙并未往商州赴任,后来更是在《宋史·苏辙传》中获悉了苏辙就此与商州无缘的真实原因。
嘉佑六年,苏轼苏辙同时参加制科考试,苏轼的策论以“直言当世之故,无所委曲”入三等(宋代制科考试一二等均为虚设,从没有人入一二等,因此三等实为一等,且三等在苏轼之前也仅有吴育一人入得)。而苏辙的策论却对年事已高的宋仁宗颇多指责,且语涉宫禁内外,措辞激烈,“今陛下无事则不忧,有事则大惧”、“陛下无谓好色于内,不害外事也”、“臣恐陛下以此得谤,而民心不归也”等比比皆是,连苏辙自己都认为“策入”,“必见黜”,结果自然是引起轩然大波。支持者如司马光、蔡襄,认为苏辙在应试者中言语最为切直,也第以三等;反对者如胡宿,认为苏辙以致乱之君况盛世,力请黜之。好在仁宗并不同意,曰:“吾以直言求士,士以直言告我,今而黜之,天下其谓我何!”还以“朕今日为子孙得两宰相矣”为此事定调。最后苏辙入了四等。其实从这点上看,仁宗对二苏还算宽厚。(本段引文均来自《宋史·苏轼传》与《宋史·苏辙传》) 不过制科策风波并未就此结束,苏辙虽入了四等,并以秘书省校书郎充商州军事推官,但制诰王安石认为苏辙袒护宰相,专攻人主,迟迟不肯撰写制词。于是苏轼在当年十二月先往凤翔赴任。
苏轼在凤翔任上对弟弟颇为怀念,仅凤翔任期内与苏辙唱和的诗作就有七十多首,占诗集中二百余首寄怀子由的近三成。其中,对于苏辙不赴商州任上的决定,苏轼在病中连写了三首诗寄赠,这便是后来传世的《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
笔者自书苏轼《病中闻子由得告不赴商州三首》 由于苏辙的诏命是在苏轼赴凤翔任上的第二年秋天才下来,这期间一直滞留汴京,所以苏轼第一首尾联、也是该组诗中最为传世的一联“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便是说弟弟大隐隐于王城之意。然而诏命终下,苏辙却以当时被“命修《礼书》”的父亲苏洵“傍无侍子”为由,“乞养亲京师”。苏轼大约是在此时才从时任商州县令的章惇(也就是第二首中的“章子”,与苏轼苏辙曾巩等都是欧阳修任主考的嘉佑二年进士)处得知,颇为吃惊。 第二首颔联分别用了“说客”和“逋翁”的典故,前者为战国时以商於六百里说楚绝齐的纵横家张仪,之后诈楚为六里;后者即在我家乡路人皆知的商山四皓,指秦末汉初隐居商山的东园公、夏黄公、绮里季、甪里先生四老,但彼时还很年轻的苏轼,用意却非如四皓版出世,而是不愿弟弟如此消极。 第三首更在最末一句“此外知心更谁是,梦魂相觅苦参差”中再次表达了一如既往的兄弟情深。
苏辙在收到兄长寄赠诗作之后照苏轼原韵同样连写了三首著名的和诗《次韵子瞻闻不赴商幕》,对自己辞官不仕的想法和理由做了一定的解释:
笔者自书苏辙《次韵子瞻闻不赴商幕三首》 第一首除了概述自己在汴京半年多生活和读书细节之外,扼要答复了苏轼不入商幕的原因,“才疏”的自谦显然为虚,“避谤”才是实话。 第二首以首联接苏轼诗意,自颔联起则逐句回答,“妄语”、点出缘由,“非才”仍为虚指。颈联同样用了“贫李”和“谀张”两个典故,前者指晚唐陷入牛李党政的李商隐,后者则是说开元天宝年间由直谏转而阿谀的宰相张说。苏辙在这里用“厌从”和“懒学”清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宁可辞官不仕,也即不想陷入朋党之争,更不愿就此针砭朝政。至于尾联同样拿出“四翁”(即四皓)来说商山并不缺乏人才,仍是对颔联中“非才”的呼应,还是自谦。 第三首则借回应兄弟情深的同时,表达了自己仍然积极的政治抱负。试想,若真如“四皓”一般,颈联中的“西鄙猖狂”和“中朝闲暇”又岂会放在心上?更不会“近成新论”,又觉得无人与说了。末句羡慕飞鸿,恨不能肋生双翅,飞到兄长身边,既是想别梦依稀叙旧情,更是要兄弟聚首议《新论》的。 纵观整个《东坡集》和《栾城集》,满篇都是寄、怀、次韵和子由、子瞻的诗题,二人的唱和诗作比例之高,在历史上应该是极为罕见的,而且二人诗文水准相当,风格相近,只是大苏更洒脱,小苏略谨重,但兄弟情谊之深,世所共知。《宋史》说二人“患难之中,友爱弥笃,无少怨尤,近古罕见”,诚哉! 本文节选自豆瓣阅读专栏《诗词偶拾》
作者 bookbu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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