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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语堂在《浮生六记》英文版的后记中写道“素好《浮生六记》，发愿译成英文，使世人略知中国一对夫妇之恬淡可爱生活。”《浮生六记》作者沈复，字三白，在嘉庆十三年写了这本自传体散文笔记。沈复不是文学家或诗人，也不是官宦达人。他写这一笔记，仅仅是因为自己生在太平盛世、衣冠之家，就居住在苏州沧浪亭畔，这些都是苍天厚爱，如不述诸笔端，记录下来，恐有负命运之眷顾。 “事如春梦了无痕”。如果没有《浮生六记》，后世应该不会有人记得沈复，更不会有人知道他有一个可爱的妻子陈芸，他们曾是那样一对珍爱生活、情投意合的夫妻。 陈芸字淑珍，是沈复舅舅的女儿，她和沈复同年，稍长几个月，沈复称她为淑姐。她年幼丧父，家境贫寒，靠刺绣女红，维持生计。她是一个颖慧的女子，牙牙学语时就能背诵《琵琶行》，刺绣之暇，自学认字，渐通吟咏。十三岁，两小无猜的年纪，沈复喜爱陈芸的才思隽秀，对他母亲说“若为儿择妇，非淑姊不娶”。 他们是心意相属、彼此倾慕的少年少女，有着青梅竹马的趣事。她的堂姐出阁，他陪同母亲到她家里拜访，只见满屋的女子都衣着鲜艳，唯有她穿着素雅的衣裙，“削肩长项，瘦不露骨，眉弯目秀，顾盼神飞。”他翻阅她的书稿，多数只有一联或三四句，不成篇章，问其原由。她说：“无师之作，愿得知己堪师者敲成之耳。” 他送亲出城，回来时已是半夜，腹中饥饿，婢妪给他送来枣脯。她知道他不喜爱甜食，偷偷牵他的衣袖，来到自己的房间，桌上是已备好的暖粥小菜。这时，她淘气的堂兄，硬生生挤进门来，“哈哈哈，刚才我要喝粥，你说没有了，原来是藏起来给自己的夫婿呀！”众人哄笑，少年少女羞红了脸。从此后，她知道了避嫌，沈复再来拜访，她就偷偷地避开了。 十七岁，洞房花烛，他见她瘦怯身材依然如昔，头巾已揭，相视嫣然。他为姐姐送嫁，深夜归家，她已卸妆，高烧银烛，粉颈低垂，出神地在读书。他轻抚她的肩“你连日辛苦，为何还孜孜不倦？”“西厢闻名久矣，今始得见。”他和她并肩调笑，恍同密友重逢，他将手探入她的怀中，碰触到了怦怦的心跳。她回眸微笑，他便觉一缕情丝摇人魂魄。 沈复是心思细腻的男子，懂得爱恋和珍惜新婚的妻子。蜜月后，他离家读书，思念娇妻，梦魂颠倒，所幸遇到了理解他的老师，留好了作业，让他回家复习。他归心似箭，仿佛一刻如年，直到与妻子两手相握，尚未说话，两人魂魄恍恍然化烟成雾，觉耳中惺然一响，不知更有此身矣。 时值酷暑，她停了刺绣，专心陪他课书论古、品月评花。她总有让他耳目一新的评论。她说，李白的诗宛若射姑仙子，有一种落花流水之趣，令人可爱。他笑她，“没想到你是李青莲的知己。”“我还有启蒙老师白乐天先生呢。”“为什么？”“他写了琵琶行啊！”“怪了，李白是你的知己，白乐天是你的老师，我字三白，是你的夫婿，你和白字缘分不浅！”“恐怕我将来会白字连篇吧？” 他们是彼此爱恋的知己，即使在家中庭院里、暗室内、过道间相遇，也要执手相问，去哪里？他们不明白，为何有年老的夫妇视对方为仇人。他刻了“愿生生世世为夫妇”图章两方，他执朱文，她执白文，在两人书信往来时使用。他请人画了月老像，共同拜祭，以祈求生生世世为夫妻。 他和她在月色颇佳的夏夜，并坐水窗，仰见飞云过天，变态万千。她慨叹“宇宙之大，同此一月，不知今日世间，亦有如我两人之情兴否？”他带她游览沧浪亭，在亭中极目远眺，晚霞灿然，待月上林梢，风生袖底，俗世尘虑爽然释怀。 他总想与她分享自己的所爱。他爱游山揽胜，“可惜你是女子，要是能变成男子，和我一起游名山、访胜迹，遨游天下，该多好！”“这有什么难的，等我成了老太太，虽不能去远走，但可以和你一起游西湖、逛平山，在附近游玩。”“只怕你老了，也走不动了。”“今世不能，就来世吧。”“来世你当男子，我当女子，陪你。”“来世，不要忘了今生才有情趣。”“小时候，一碗粥都作了很久的谈资，来世洞房花烛夜，恐怕一宿不合眼，也聊不完今生吧？” 他去看灯会，花光灯影，宝鼎香浮，若龙宫夜宴。如此繁华美景，他不忍独享，帮她化妆成男子，假称是自己的表弟相携同游。他带她偷偷去看浩渺的太湖， 风帆沙鸟，水天一色。她感慨“今得见天地之宽，不虚此生矣。想闺中人有终身不得见此者。”行舟至万年桥下，烟笼柳暗，渔火满江，他招来人品不俗的船女一同行令饮酒。她没有嫉妒和避讳，酒至半酣，她将船女推入他的怀中，笑言“请君摸索畅怀。”他也笑“摸索在有意无意间耳，拥而狂探，田舍郎之所谓也。”他们听船女用象牙筷敲击小碟而歌，不胜酒力的她欣然畅饮，并乘舆先归，留下他与船女饮茶闲话。 她理解支持他的爱好。他喜欢插花盆景，她想到制作昆虫标本，放置其间，以增趣味；又研究制作可移动的活花屏，随意遮拦，恍如绿荫满窗，秀风蔽日。他喜欢饮酒交友，她善烹饪，瓜蔬鱼虾，经其烹制，均是美味。家中虽贫，每有客来她“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轻放过”。菜花金黄的季节，朋友们相约去田间赏花，希望有热酒热食，心思灵巧的她雇人挑馄饨担前往，并悬砂罐烹茶，游人见之，莫不羡慕其奇思妙想。 他们的生活省俭而雅洁，她为他制作的食盒，犹如一朵墨梅置于案几之上，掀开盖子，六只白瓷碟，犹如花瓣，盛装小食，可供二三知己相约小酌。他的小帽领袜均出自她的手，衣服破了，虽修改缝补，但干净整洁。房间黯淡，她用白纸糊墙壁，房间随之明亮了。夏天荷花初开，晚含晓放，她用纱囊装上小撮的茶叶，放置花芯，第二天早晨取出，用雨水烹煮，香韵尤绝。 他们是至爱的夫妻，最好的玩伴，平常日子，生活点滴，恬淡而惬意。后来，生活中有大家庭的矛盾，家道衰落，颠沛流离，她客死异乡，他倍尝人世艰辛。他们的女儿很懂事，他们的儿子夭亡了，友人可怜他，赠他一妾，他有了新的女人“重入春梦，从此扰扰攘攘，又不知梦醒何时耳。” 他的笔记中，处处都是她的影子。正是这寓于日常生活的爱恋，使《浮生六记》这本小册，流转二百余年，深入人心。惟愿他们生生世世为夫妇。 ~~THE END~~ 此文为“心医定永”原创，更多文章请关注作者公众微信号：历史经验谈，lishijy。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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