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本文原载于《语言规划学研究》2015年第1期 作者简介 黄行，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研究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汉藏语系语言研究、少数民族语言规划研究。  摘 要 清末民初切音字运动提出的基于汉字笔画和读音的注音字母，不仅用于汉语官话的拼音，也被用于一些少数民族语言的文字或注音。本文简要介绍了用注音字母设计的“新平傣文”和“新疆回文”方案，并分析注音字母对民族语言的适用性及其语言规划意义。 关键词 注音字母 新平傣文 新疆回文 语言规划 清末民初的切音字运动开启了国人对汉字拼音化的尝试。在拼音字符选择方面，曾提出拉丁字母、汉字笔画、速记符号等多种字符形式，其中以基于汉字读音和笔画形式的字母居多，影响较大并被广泛采用。（倪海曙，1959）笔画式“注音字母”（或称“注音符号”）至今仍在主要的汉语字典工具书中作为拉丁字母形式汉语拼音方案的辅助拼音符号使用。 注音字母不仅用于汉语官话和一些方言的拼音方案，也曾被用于少数民族语言的文字或注音，比较著名的有澳大利亚传教士胡托（M. H. Hutton）上世纪 20年代为苗语黔东方言设计的“旁海苗文”①、德国传教士贝里德（Pei Lihteh）等 1945 年为傣语红金方言设计的“新平傣文”（又称“花腰傣文”）以及 1938 年徐锡华先生设计、赵元任先生审定的“新疆回文”②。 本文拟根据有关文献资料，对“新平傣文”和“新疆回文”的注音字母方案做简单介绍，并通过与汉语注音字母拼音方案的比较，讨论注音字母对于少数民族文字的适用性和相关的语言规划问题。 ① 旁海为贵州省黔东南州凯里市下辖的一个乡镇地名。 ② “回文”即晚期察合台文或我国 1949 年以前未规范的维吾尔文。 一、汉语注音字母拼音 从笔画偏旁的语素方块汉字改制为音素字母的拼音文字，不仅文字的表意表音功能不同，字符形式的跨距也甚大。因此，为使其易于接受和推行，切音字运动的主流是采用拼写官话语音的双拼制汉字笔画式字母方案，其主要观点是主张“切音字与汉字并列”，通过切音字“可无师自识汉文”。（倪海曙，1959）只有朱文熊的《江苏新字母》（1906）提出“与其造世界未有之新字，不如采用世界通行之字母”的观点，成为后来汉语拉丁化拼音运动的一个重要原则。 现行注音字母③是以章太炎的记音字母做蓝本的汉字标音符号，1912 年由中华民国教育部制定，1918年正式发布。注音字母经过近百年的演变，现有声母 21个，韵母 16 个。 民国教育部发布的注音字母方案的“注音字母”是依据汉字及其笔画的字形和读音设计的。注音字母的字源及发音如下④： ③ 台湾称“注音符号”，又称为“注音符号第一式”，以区别拉丁字母的“注音符号第二式”。 ④参见于锦恩《民国注音字母政策史论》（2007）。 1.1 声母  1.2 韵母  1.3 声调 注音声调采用黎锦晖的提案：直写时调号标在声母韵母左方，横写时调号标在最后的韵母上；轻声在直写时则是标在最上方，横写时标在最左方。轻声只是将字轻读，一般而言不列入四声。  二、新平傣文 傣语分西双版纳、德宏、金平和红金四个方言，前三种方言都使用基于巴利文字母的传统傣文。属红金方言的新平傣语原无文字，因教学和宗教活动的需要，由教会学校傣族教师刀丕训与德国牧师贝里德于 1945 年共同创制了注音字母式的新平傣文，创制后在小学和教会中推广使用。曾编写过《花腰傣文基础教材》和《花腰傣语诗歌集》，并于 1951 年在昆明出版《由仆至主（约瑟的故事）》一书，文字发展的势头良好。“文革”期间文字创制人刀丕训受到打击，文字资料被全部收缴销毁。1984 年，文字创制人之一德国传教士贝里德的夫人贝里泰来云南旅游时，把新平傣文的《由仆至主（约瑟的故事）》交给刀丕训的弟弟刀丕谟。这是当前我国唯一保存的新平傣文资料。这套文字是以民国时期政府大学院公布推行使用的“国语罗马拼音法式”中的注音符号（第一式）为基础，根据新平傣语的特点而创造的。（杨文学，待刊）以下为新平傣文的字母表①： ①参见陈湘木（2001）。 2.1 声母表  新平傣语的声母系统比汉语官话简单，缺少龈腭音 j/ʨ/、q/ʨh/、x/ɕ/，所以一般不需要新造。汉语官话没有的声母 /h/②，用大写字母 H 表示。 ②新平傣语的 /x/ 与 /h/ 是两个音位。 2.2 韵母表   2.3 声调符号 新平傣文也设计了声调符号。由于傣语有 6 个舒声调，入声不单立声调，所以声调符号与汉语注音字母 4 个声调符号基本一致又略有不同。 新平傣文的书写格式为从上到下、从右到左竖写，声调符号写在声母、韵母的上面。这种书写格式显然是受传统汉字文献从右到左竖写方式的影响，而与汉语注音字母从左向右的横写格式不同。 三、新疆回文 20 世纪 30 年代，民国政府创办了专门研究边疆语文的边务学校，该校的徐锡华先生在深入研习新疆回文后，以当时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调查方言编著的常用词汇为依据，在主编《回汉字汇》初稿之基础上，编著《注音新疆回文常用字表》一书。著名语言学家赵元任先生以其丰富的语言学理论知识和音韵学功底，经过研究和多次试音，决定用汉语注音字母为回文注音，并在字母表中标注了国际音标。时任民国政府教育部部长的陈立夫先生为此书题字，麦斯武德、王会善等几位先生为此书写序，如王会善先生在序言中写道：“此册一出，能沟通汉回文化，便利习学回文，……直接有功于学术，间接有功于国家社会。”1938 年，在民国政府宣传部和教育部的资助下，《注音新疆回文常用字表》得以面世。这本书的出版，不仅对回汉情感之增进、文化之交流、国防之巩固、民族之发展、国家之兴亡有重要的意义，而且为我们研究注音符号和 20 世纪中叶察合台语的特点及其发展状况提供了极其珍贵的语言资料。（苗东霞，2012） 维吾尔语的记写字符有老维文（我国法定维吾尔文）、新维文（1959 年改革的拉丁化文字，现已不用）、西里尔维文（苏联 1940 年代创制）、维吾尔语拉丁转写（新疆大学和维吾尔计算机信息协会开发）等多种形式。以下是新疆回文注音字母与多种维吾尔文字母的对照表： 3.1 辅音表 注音字母说明： （1）由于现代汉语辅音有清音送气与否的区别，而维吾尔语为清浊的对立，所以回文注音字母用加标记的清不送气符号表示浊音，清送气符号表示清音。即：/b/ 在ㄅ下加一点；/ʤ/ 在ㄐ上加一横；/d/ 在ㄉ下加一点；/ɡ/ 在ㄍ上加一横。 （2）维吾尔语中现代汉语没有的小舌音是在原有符号上加标记，如：/χ/ 在ㄏ下加一点；/ʁ/ 在ㄏ下加一横；/q/ 将ㄎ上一横放在下面等。 3.2 元音表 注音字母说明： 维吾尔语在汉语中没有的元音 /ø/ 用自造符号ㄚ中间加一短横表示，而维、汉语言都有的 /u/ 和 /y/ 也用ㄚ中间加一短横表示，而未用汉语的ㄨ /u/ 和ㄩ /y/，可能是因为ㄨ /u/ 已用做辅音 /w, v/ 的字母，但是辅音/j/ 和元音 /i, ɨ/ 都用字母ㄧ表示；维吾尔语的 /ɛ, æ/ 和/e/ 是两个音位，也都用同一个字母ㄝ表示。 四、注音字母的跨语言文字规划比较 双拼制汉字笔画式的注音字母是专门针对汉语汉字特点而设计的汉语拼音方案，即在字母形式上沿用可联想字形和字音的汉字笔画形体，在语音上体现汉语声母韵母双拼的音节结构。因此在移植到少数民族语言的文字设计时，会出现一些不太适应的情况。 4.1 音节结构之异同 汉语和傣语的音节都分声韵调三部分，因此声母韵母双拼制的注音字母也适用于傣文。但是声韵双拼制的注音字母是按汉语官话音类设计的，官话所没有的傣语音类（主要是韵母）则无法充分体现。例如，汉语注音字母用一个字符表示一个二合复元音或带鼻音韵尾的韵母： 4.2 音系地位之异同 汉语和属突厥语族的维吾尔语语音的音系学地位不同，如汉语的辅音以送气与否作为主要区别特征，而维吾尔语是以清浊为主要区别特征，注音字母与汉语拼音和维吾尔文转写及其音标的对应关系如下： 汉语的清不送气（全清）音 /p/、/t/、/k/ 等为无标记音，清送气（次清）音 /ph/、/th/、/kh/ 等为有标记音；而维吾尔语的清音 /p/、/t/、/k/（实际发音为/ph/、/th/、/kh/）等为无标记音，浊音 /b/、/d/、/ɡ/ 等为有标记音。由于两种语言语音标记性地位不同，因此汉语无标记的清不送气音ㄅ /p/、ㄉ /t/、ㄍ /k/、ㄐ/ʨ/，在维吾尔语中必须加标记以示其为有标记的浊音，即ㄅ下加一点读 /b/、ㄉ下加一点读 /d/、ㄍ上加一横读 /ɡ/、ㄐ上加一横读 /ʤ/；而汉语有标记的清送气音在维吾尔文中读无标记的清音而不需加标记，即ㄆ/p/、ㄊ /t/、ㄎ /k/、ㄑ /ʧ/。 4.3 注音字母的语言规划意义 民国政府教育部正式公布“注音字母”后，1920 年起全国各地陆续开办“国语传习所”和“暑期国语讲习所”，推广注音字母。全国小学的文言文课一律改为白话文课，小学教科书都在汉字的生字上用注音字母注音。北京还成立了注音字母书报社，印刷注音字母的普及读物，创办了《注音字母报》。这些政府的语言规划措施对于统一汉字读音、推广国语、普及拼音知识起了很大的作用。同时，注音字母也对汉语以外的少数民族语言文字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如上文引王会善为《注音新疆回文常用字表》所写序言称，制订注音字母的回文“能沟通汉回文化，便利习学回文，……直接有功于学术，间接有功于国家社会”。因此，当时国内学者和西方传教士纷纷采用政府倡导、推行的注音字母为少数民族设计文字或注音方案，一定程度上反映了国家多元文化背景下产生的语言规划和语言运动，对少数民族语言文字规划的影响和作用。（许峰，201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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