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时修读《桑树栽培学》,开堂第一课, 个子矮小的主讲老师在黑板上写下了 《将仲子》:
他逐句解释: 隔壁的小二哥啊,不要再爬我们家的墙,不要再踩坏我们家的桑,不是因为吝啬我们家的树,是因为害怕我的兄弟们。虽然我也喜欢你,但还是怕这众口之言。
多年以后, 关于这门课程的主要内容我已遗忘殆尽, 但对这首来自《诗经》的郑风却印象深刻。
农家茅屋,有庭有院,土垣墙外种桑, 春日迟迟,绿意苍苍。 文字穿越千年, 让我们可以在这个时代对着它想象古时那些桑田之美。
跟大学同学闲聊,她已转行, 大概与桑树再无交集。 但忆起这些往事,不胜唏嘘。 想起养蚕实习时, 我们住在教学基地,每天清晨, 露水过后,端着筐子满桑园跑。 春风拂面, 有鸟群划过长空。 此情此景与诗经《七月》颇为相似:
时光闪过三千年, 十亩之田,桑者闲闲, 主人公换成我们。 我们在田埂穿行,寻找最柔的湖桑。 湖桑又名鲁桑,叶片大而厚, 汁液饱满,适合小蚕饲养。 虽然这样的劳作依旧辛苦, 可是想到能与诗中女子一样生活, 心中却也柔情似水。 我想《诗经》的魅力正在于此, 来自民间,语言简练,浑然天成, 能使人感同身受。
中国诗歌源于《诗经》, 经楚辞、汉赋、乐府, 到唐代走到巅峰。 同时, 诗歌也慢慢演化成为文人们的文字游戏, 诗以言志,诗以言情, 文字越来越美, 用词越来越险, 却独独缺少了《诗经》中的那份普世情怀。 例如乐府诗歌中的名篇《陌上桑》:
读罢掩卷细思之, 只觉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一位去采桑的女子, 梳着坠落的发髻,穿着锦衣华服, 篮子用黑丝做络绳。 真正的劳作者听了这样的描写怕也会嗤之以鼻, 感动不到心里。 这是我最不喜的一个文学女子。 秦罗敷太知道自己的美丽, 大有作秀之嫌。
《风》被公认为是《诗经》的精华部分, 共有160篇, 其间提到的植物颇多,如: 艾蒿、飞蓬、旱柳、白杨…,
但没有一种植物像桑树一样被赋予这么多特殊的含义。 《卫风》中的《氓》是描写弃妇的名篇。 诗中用“桑之未落,其叶沃若” 比喻年轻女子,风华正茂。 用“桑之落矣,其黄而陨” 比喻年华老去,被丈夫抛弃,孤苦飘零。
《豳风·七月》的后半阙述说农夫的辛苦,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 蚕月条桑,取彼斧斨, 以伐远扬,猗彼女桑。 七月鸣鵙,八月载绩, 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 农人们伐桑养蚕,缫丝织锦, 一切劳作都是为公子们做衣裳。 生活之苦,身不由己, 《诗经》中弥漫的终究是无奈。
《鄘风·定之方中》 描写的是卫国被狄灭后, 卫文公在齐国帮助下建都营丘。
“升彼虚矣,以望楚矣。 望楚与堂,景山与京。 降观于桑,卜云其吉,终然允臧。 灵雨既零,命彼倌人。 星言夙驾,说于桑田。 匪直也人,秉心塞渊,騋牝三千。” 卫文公走到田地看望农桑, 以示君主们关心农耕,爱民如子。 他测量高冈与丘陵, 求神占卜祈求上苍护佑。 古人认为贤主如此尽人事听天命, 结果必然安康。
纵观《诗经》, 桑田里流淌的不仅是自然之美, 还承载了农人们的耕作之劳, 以及他们的希望、期冀、 无奈和世事变幻。 当我们再看到“桑田”一词时, 它已不单单是种有桑树的田地。 所谓沧海,所谓桑田,刘基云: “沧海桑田有时, 海若未枯,愁应无已” (《惜馀春慢·咏子规》)。
沧桑从诗经里走来, 已经深深刻进了中国人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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