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调整气化法——谈模式思维
气化是通过本、标、中见和从化等概念推理进行的一种辨治法。它对辨析疾病的属性和病机具有指向释疑作用,对治疗具有相机调节作用。如一部分疑难病症是以病情复杂、症状属性矛盾为主要表现的,需要首先大体上将其做出属性辨识;有的病症,某症状极为突出,但遍用常规常法治疗无效;而有的病患在已经好转时,突然高热寒战,出现看似恶化的不良趋势,凡此等等,气化理论均可起到指向作用,并都可通过调整气化的方法而获得满意的疗效。 气化理论之“本”指风、热、火、湿、燥、寒六气,它与“标”三阴三阳相对应,即所谓“六气为本,三阴三阳为标”。各经的“本”,就是指该经特定的风、热、火、湿、燥、寒的病理属性。“本”,有本性之意,亦即病性。外感疾病虽千变万化,而一般不出风、热、火、湿、燥、寒,因此,它们都可通过六经之本性加以概括。由此可将六经看成六个不同病机、病位的病理“性格”,并可以“本性难移”来认定其相对的稳定性。这就使我们在纷繁复杂的临床见证面前,获得了一把诊断标尺。如“阳明之上,燥气治之”,“燥”即阳明之“本”,疾病凡以燥为特点者,即可归于阳明;“太阴之上,湿气治之”,凡以湿为特点者,即可归于太阴。所谓“标”,即太阳、少阳、阳明、太阴、少阴、厥阴,三阴三阳。如“太阳之上,寒气治之”,按照六气为本的规定,太阳之“本”为寒,而太阳是阳经,故其标为阳。这种标本异气的关系,可解释同属一经之证而有寒证、热证之分的临床现象。 所谓“中见”,指两经相表里者,即所谓“表里相通,互为中气”。如太阳与少阴相表里,则太阳与少阴两者互为中见之气。余如阳明与太阴,少阳与厥阴亦皆如此。中见之气,是与本气相关或相反的气。 本气之中出现中见之气的原因,一是六气变化到了一定程度常可向相反方向转化,二是六气本身也有一个盛衰有余、不及的问题。不从标本而从中气,就要特别注意它们间的这种转化。 六气的“从化”是有着一定规定的,即“少阳太阴从本,少阴太阳从本从标,阳明厥阴不从标本,从乎中也”。这种或从本,或从本从标,或从中见的变化规律,谓之“从化”。“从化”,指该经病后从何而化。决定从何而化的主要因素,是人的禀赋,从化的表现则是临床见证和药后反应。十二经中司化者六经,从化者六经,从化者不司气化,总以司化者为主。这就存在一个手足经间谁主司化谁主从化的问题,它要求我们在临床运用时遵循上面所规定的各经所从原则。如少阳经,手少阳三焦属相火主司化,足少阳胆甲木主从化。病后见司化者之本气为化之常,但也间或有见从化者之本气的情况,故少阳以三焦病变为主,而也有从甲木胆论治的。 六经气化中有两点必须着重掌握:一是掌握各经之“本”,它是从总体上把握病机、病位、病性的关键;二是掌握从阴从阳化的情况,便于针对病人体质因素进行具体治疗。 总之,标本中气,说明疾病都有现象、本质和转化的问题。掌握“本”,即可明确病性;掌握“标”,则可明确反映病性的标志;掌握“中见之气”,则可明确脏腑、经络间的生理调节和病理联系;掌握“从化”,则可明确疾病诊断和治疗的重点。 我们这里所讲的气化理论,是历代学者运用《黄帝内经》相关理论研究《伤寒论》的一个成果,故称六经气化论。如同六经辨证可以辨治百病一样,它对辨治百病也具有一定的启迪作用。 案一 产后尿潴留 甘某,女,分娩后13天,一直无法自行排尿。曾留置导尿管4天,拔管后尿仍滴沥难出,只得再次插管导尿,当天导出尿液3500mL,并使尿管保留。4天后再次拔出尿管,仍不能排尿。在患者留置尿管的同时,一直用多种抗生素控制泌尿系感染,但十多天来不仅尿不能自行排出,且其伴随的发热、口渴等症状一直也未能控制。所住妇产科已先后请外科、泌尿科及内科等会诊,均认为产妇病体虚弱,两次置尿管达8天之久,撤管后又根本没有恢复自排迹象,不能再依靠置管排尿,而对于拔除尿管后采用何法治疗,又都无任何办法。不得已时,请中医治疗。 患者神疲倦怠,小腹不适,无滴沥尿出,十分焦虑。面白少华,全身汗出较多,发热,口渴,气息微短。六脉虚数,舌质淡,苔白微滑。 本案辨治颇为犯难。首先初产即罹病,体质虚弱,复经2次插管,十余天持续用药,体已难支。其发热,口渴,汗出,似可用“清”法治疗,而虚弱之体,清之恐成坏病;虚弱汗多,脉虚舌淡,似可用补,但小便不通为其主症,补之又恐犯“实实”之戒。而举凡淡渗通利之品,且不论可否生效,其伤津耗气之弊也非本患者所能承受。当此之时,唯有从气化以调之最可趋利避害,且最切病机。辨为膀胱气化失司,三焦失于通调。以五苓散加味以治: 猪苓10g,茯苓15g,泽泻30g,白术12g,桂枝10g,人参12g,黄芪30g,枳壳20g。水煎,口服1剂。 上方仅服2剂,小便即能自行排出,再服2剂,完全恢复正常,其他伴随症状也全部消失。 本例病人,“小便不利,微热而渴”属太阳。按照六经气化理论,“太阳之上,寒气治之”和六气为本,三阴三阳为标的原则,太阳本寒标阳。而根据要求,临证时当先据其“本”(六经属性)对疾病属性加以明确。本病属性为寒,又据太阳从本从标的规定,明确本病发热为标气之热。这样,我们就可明确辨析其小便不出,乃寒客太阳本腑膀胱所致。五苓散恢复膀胱气化,通调三焦水道,故能收2剂而效,4剂痊愈之效。 案二 蛔厥 杨某,女,23岁,未婚。某日在地里劳动时上腹部突发疼痛,阵发性加重。重时难以忍受,局部如钻如顶,由家人急抬往医院。西医凭症状按胆道蛔虫治(20世纪70年代,西南边远民族地区的公社卫生院,无任何检查设施)。当时给予阿托品、阿司匹林、驱虫净等治疗,并行补液。药后不仅无效,且开始发热,呕吐苦水,遂静滴青霉素、氯霉素,并于痛剧时使用安侬痛、杜冷丁等。而药后疼痛仅短暂得止,旋即如故,且呕吐更频,发热呈升高趋势,遂请我会诊。 患者右上腹阵发性钻顶样剧痛,痛时高声叫吼,满床乱滚,烦躁难耐,呕吐大量苦水。缓解时可安静,呈欲睡态。脉结,舌苔白而厚腻。证属蛔厥。药用乌梅丸加味: 乌梅10g,桂枝10g,北细辛10g,人参10g,干姜10g,黄连10g,炮附片20g,黄柏10g,川椒10g(炒),当归10g,芒硝10g(冲)。 水煎,暂开1剂,嘱当日分次服完。 次日二诊。药后先后吐出蛔虫3条,大便1次,内无蛔虫及黏液。疼痛缓解,而右上腹仍明显触痛。脉转弦细,白厚舌苔稍退。续予上方1剂。 来诊第三天中午,突然寒战高热,体温猛升至40.1℃,疼痛转为持续不断,牵扯肩背,烦躁不安,右上腹可触到明显包块,呕吐不止,并明显感到口苦、口干、目眩。改用清胰汤加味: 柴胡12g,白芍30g,生大黄10g,木香10g,延胡索10g,乌梅12g,法半夏12g,黄芩10g,芒硝18g(冲),炒川楝10g,金银花20g,黄连10g,黄柏12g。1剂。 服完上方,患者连续排出3次稀黑大便,内夹蛔虫数十条。现热退痛止,呕停渴减,仅感神疲困倦至极,嗜睡懒言。予香砂六君子汤善后。 本例病人服药仅1剂,急重症状即得以缓解,说明辨治正确,再予前方治疗,应该是更见好转的。但服药后不仅不效,病情出现以高热为突出表现的反复,而以清胰汤治疗,1剂即又挽回了危难,这期间的病情反复和遣方变化都体现了六经气化理论。 六经气化理论中有一个中见之气。所谓“中见”即中气,两经相表里者,则二者互为中气。正常时它们间互相调节,而一旦病后则互相影响。以阳明为例,“阳明之上,燥气治之,中见太阴”。说明足阳明胃经与足太阴脾经两者间关系特别,正常时升降有度,燥湿互调,以维持生理平衡,而病后则脾与胃每相关联,治疗时也常脾胃并治。 本例病人三诊时,高烧突起,看似病情反复,而从气化角度看,“厥阴之上,风气治之,中见少阳”。就是说足厥阴肝经与足少阳胆经二经是互为中见的。而“少阳之上,火气治之”,按照六气为本的原则,“火”是少阳之病性。患者由病属厥阴之蛔厥,症状减轻后突发高烧,并见口苦、目眩,应该是病邪因于肝胆二经互为中见的原因,由厥阴肝经还出少阳胆经的表现,是疾病向愈的佳象。治疗之法,在于顺应其“中气”的特性,引导邪气由阴出阳,由里出外。少阳之主方为柴胡汤,而清胰汤为柴胡汤之变剂,所以,用它以顺应中见互调之气,领邪外出,故药仅1剂,即转危为安。 以上两案在辨治时都采用了调整气化法。运用六经气化理论,在思维学里属于模式思维的范畴。模式思维是按已知模型去对应和判断,常用规范或具规范意义的“经典”范例来应对和解决问题。这不仅需要对模型和规范的遵从,而且对经验有着很大的依赖。因为按照已有的经验办事,许多时候都能给我们带来方便和效率,并降低在做的过程中可能遇到的风险。因此,面对问题时,我们会以模式思维,采用某种套路法加以解决。经验所产生的过程,其实就是多次运用模式后概率的增值过程。经验丰富者,储存的解决问题的模式多,模式识別力强。从一定意义上来说,模型和规范是模式思维的框架,而经验则是框架内的填充物。但我们在采用模式思维时,需要注意到一点,那就是经验容易限制思维,常导致思维进入死角,难以创造性地解决问题。因此,我们在采用模式思维,求得它的方便、快捷、风险度小的同时,一定要防止它带来的束缚。 由于模式是某种事物的标准形式,或使人可以照着做的标准样式,因此,任何学科内都普遍存在着自己的各式各样的模式。这些模式也就是从业者们在认识和处理问题时,所普遍采用的思维和做法。如西医在诊疗时首先要求尽可能地明确病变部位及其病理改变性质;千方百计寻找特异性致病因素或造成病变的直接原因;选用对病因或病变极具针对性的包括药物在内的靶向治疗方法。这是一种力求精确认识以对抗治疗的诊疗模型和临床规范。而医生在将个人经验融入其中,加以具体诊断疾病和完成处方用药的全过程,其行为是对模型的遵从和规范的践行,就思维学而论,其实就是一个模式思维过程。 中医学在推崇人与天地和、人与社会和、人与自身和的总体调和模式的基础上,运用和体现模式思维的地方是很多的。除六经气化学说外,如五行生克乘侮的致病机理和虚则补其母、实则泻其子等治疗原则,都是这种模式思维的具体运用体现。曾治一男子,52岁,咯血断续不止3月有余。咳嗽少痰,咳掣胸胁疼痛,久治无效。消瘦汗出,脉弦滑,舌干红而有细裂纹。证系肝火炽盛,消铄肺金。其标在肺而其本在肾。病缘于肾水干涸,难以滋肝涵木,而致木火亢旺,刑金伤肺。治当滋水涵木,柔肝泻火,清金宁肺。乃以生地黄30g,熟地黄30g,天冬15g,麦冬15g,怀牛膝12g,玄参15g,黄芩12g,草决明20g,百合30g,黄连10g,紫草30g,侧柏叶30g。服药1剂症减,3剂血止。后坚持服用20余剂停药,一直未再复发。该方以二冬、二地滋肾水,起“壮水之主,以制阳光”作用;玄参、百合润肺清肺,敛气养肺;黄芩、草决明凉肝泻火,使肺金不受肝火烁伤;黄连、紫草清泻心火,发挥“实则泻其子”,以进一步达到凉肝泻火的作用;侧柏叶清以止咳,凉以止血;怀牛膝引火下行,为“导龙归海”之用。本案辨证病位在肺,而治疗却是通过滋肝之母——肾而柔肝平肝,以减木火之戕害,通过泻肝木之子心火,以助清泄肝火,通过凉肝直泻其火,达到清肝平肝的完满要求。这样,治疗并不直接针对肺,却收到了肺病痊愈的疗效。而这种治法,正是遵循的五行生克理论。它如中医文献中众多以法式、金鉴、金镜、准绳、轨范等命名的医著,也都是以模式思维为主导而成书的。 本文所举两例病案,案一按气化学说的本标原则辨析,从而准确地把握了病性和遣用了方药,使尿潴留达13天的产妇一药而愈。案二则据中见之气的理论原则,从病情趋于严重的现象中看到了佳兆,并采用顺势导引之法而一方中的。说明气化学说在临床释疑辨难时,确有一定指导作用。而气化学说作为一种理论“模型”,如同其他任何理论模型一样,在具体使用时,是需要模式思维的开启,才能在当用的时候显现出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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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 昼三夜二205 > 《刘方柏疑难证治二十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