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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仕沛:白虎汤“四大证”质疑 | 一针一药

 中医药方便 2019-07-29

▲黄仕沛《经方亦步亦趋录》

据我行医40余年,尚未见过典型的所谓白虎汤“四大证”悉具者。临床事实是“四大证”之大热、大汗是不可能同时并见的。白虎汤证究竟有否身大热?白虎汤到底能否治身大热?本文特提出对白虎汤作重新的审视。对所谓的白虎汤“四大证”提出质疑,以就正于同道。

一、关于“四大证”问题

白虎汤“四大证”肯定不是《伤寒论》固有的,查《温病条辨》也没有提出“四大证”。《温病条辨》说:“太阴温病,脉浮洪,舌黄,渴甚,大汗,面赤,恶热者,辛凉重剂,白虎汤主之”。而近现代的教科书,无不以“四大证”作为白虎汤的使用标准。如全国中医学院校教材《方剂学》(第6版)白虎汤方解中指出:“本方适应证一般以四大(即大热、大汗、大渴、脉洪大)典型症状为依据。《温病学》(第6版)在风温病热炽阳明证中说:“壮热、汗大出、渴饮、脉大,为阳明热炽的四大主症”。而事实上,白虎汤证自《温病条辨》提出“四禁”之后,很多医家都曾经从不同角度对白虎汤的使用提出过质疑。而“四大证”的提出,又似乎把白虎汤的使用依据“权威化”了。“四大证”的提出,据说是秦伯未(据浙江中医学院编《温病条辨白话解》,第38页:“后人(秦伯未)通过临床实践归纳为身大热,口大渴,汗大出,脉洪大的‘四大证’比较简明扼要,便于初学者掌握”),但该书所说,我暂未知所据。因阅秦伯未“退热十六法”一文未有提到四大证,查阅秦氏《仲医入门》有提:“壮热、口渴、大汗、脉象洪大,用白虎汤”,虽有近“四大”之意,但未曾见“四大证”一词。查研究秦伯未的文章,均未言及秦氏对白虎汤证作过如此归纳。“四大证”起于何时,不得而知。但“四大证”这个归纳,确实影响甚大,至今世人无不以为白虎汤是为“大热”(高热)而设的。仲景的原意反而被淡化了。

1.大热。从《伤寒论》可知,“大热”是指症状而言,并非病机。第12条:“病人身大热,反欲得近衣者,热在皮肤,寒在骨髓也”。《伤寒论》中第61条、63条、110条、06条、162条、169条、269条等都提到“无大热”。而大热又显然与微热相对而言。如《伤寒论》第30条、96条、242条、252条、360条、361条、366条、377条等都提到“微热”,大热、微热都是指体温的高低而言,并非指病机。“大热”后世更衍变成“壮热”。而如此浅白的症状描述,何以仲景在白虎汤条文中却没有明确标出?反而在白虎加人参汤证标明“无大热”?如第169条曰:“伤寒无大热,口燥渴,心烦,背恶寒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而白虎汤证共计3条,也没有标明“大热”,甚至没有说发热(219条),“热”是有的,但指的是病机。如表有热(176条)、里有热(350条)。所以,后人归纳白虎汤证“四大证”中之“大热”(壮热)是没依据的。

2.大汗。所谓“四大证”之另一症状为“大汗”。《伤寒论》中对“汗”的描述包括:自汗、漐漐汗出、小汗(23条)、大汗、微汗、盗汗、汗出濈濈然、濈然微汗出(188条)、多汗(196条)。“大汗”当然是相对“微汗”、“小汗”而言克,不过《伤寒论》中“大汗”往往是指强发其后的后果,论中指出大汗的条文共7条,三条是四逆汤证,其余四条均是指误汗后的后果,却没有一条是白虎汤证的。那么白虎汤证的汗究竟是怎样的?白虎汤证属阳明无疑,阳明的汗是濈然汗出、自汗,也没有说大汗。什么叫濈然汗出?濈然汗出是连绵不断地出汗,可以说是多汗,但未必是大汗,如188条:“伤寒转系阳明者,其人濈然微汗出也”。

事实上,大热与大汗是不可能并见的。高热的病人通常都没有汗出,汗出则热便随之而退(包括自身出汗和医源性的发汗)。《内经》所谓“体若燔炭,汗出而散”。越秀区中医院曾于1983年7月至9月,正值盛暑时节,观察了100例高热病人:无汗者占89例。发热而无汗是绝大多数的。根据现代医学体温调定点的理论,热病极期,高热不会与大汗并见,体温最高时不可能出汗,汗出是热退的表现。因此,如上面讨论“大热”时,白虎汤证并无“大热”。在阳明病白虎汤证时仲景可能观察到的已经是过了高热持续期,而体温尚未完全正常的阶段。即我们常说的热病后期、余热未尽的时期。

从另一个角度看,白虎汤或白虎加人参汤证并无大汗,只是自汗,或濈然汗出,体温开始渐渐下降,也就是在体温调定点下降后,体温尚未降到正常,机体以散热为主时的表现。

3.大渴。当体温升高,水分蒸发,以至汗出之后,口干是必然的。仍检阅白虎汤证三条条文,没有一条提及口渴。也可以说明白虎汤证发热并不高,汗出并不多,水分蒸发并不严重。而白虎加人参汤证各条:第26条、168条、1沾条、170条、222条,却没有一条不强调“大渴”的,甚至是“欲饮水数升者'可见提出“四大证”的始作俑者,是把白虎汤与白虎加人参汤证混淆了。

4.脉洪大。把脉洪大视为白虎“四大证”之一更是张冠李戴,把白虎加人参汤证的脉,弄到白虎汤证来了。第176条:“伤寒脉浮滑,此以表有热,里有寒,白虎汤主之”。第350条:“伤寒脉滑而厥者,白虎汤主之”。可见白虎汤当见脉滑或者脉浮滑,绝非脉浮洪或脉洪大。只有第26条白虎加人参汤证才是脉洪大。必须注意,《伤寒论》出现了两次脉洪大。一次是第25条:“服桂枝汤,大汗出,脉洪大者,与桂枝汤如前法;若形似疟,日再发者,汗出必解,宜桂枝二麻黄一汤”。另一次是26条:“服桂枝汤,大汗出后,大烦渴不解,脉洪大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两条并列,是示人鉴别。两条都是服桂枝汤,大汗出后出现脉洪大的。阅读此两条时,犹要注意一个“后”字。第25条只说:“服桂枝汤,大汗出”没有“后”字,意思就有些差别了,服桂枝汤本来是不能大汗出的,桂枝汤方后云:“不可令如水流漓,病必不除”。是将息不得法,因而桂枝汤证不除,所以仍然“与桂枝汤如前法”便可。而第26条多一个“后”字,是说明还有后续症状--除了“脉洪大外”,还有“大烦渴不解”,此时就不是桂枝汤证了,是白虎加人参汤证了。

脉洪大而又大烦渴不解,很可能是感染性休克前期或早期的表现。因此时高排低阻,血管扩张,有效血容量不足。近人胡连玺《伤寒一得》有类似论述:“洪大脉为血管进一步扩张,而紧张度略减,心搏出量尚充足,故脉来洪大,此为来盛;洪脉的另一特点为去衰,去衰为其去疾速,骤然陷落。此种现象多由周围血管扩张、周围阻力低下所致。这种呈高动力型循环,作高搏出量和低血管阻力之情形,为将发休克之最早征兆。由于血液疾速渗入扩张之周围血管,各脏腑灌流不足,津液不得敷布周身,故首见烦渴不解。在白虎加人参汤证中反复强调口渴,正是仲景辨证之精微处。洪脉与滑脉相较,已萌质之变化。故但见脉洪大已为白虎加人参汤证”。可见白虎加人参汤证与高排低阻型休克,也就是感染性休克相类似。

综上所述,白虎汤“四大证”的提法是不合乎临床实际的,也不是仲景的原意。大热与大汗不会并见;大渴是白虎加人参汤证。脉洪大更不是白虎汤之脉。“四大证”的提出虽是后人所为,但吴鞠通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吴鞠通“四禁”的提出,似乎规范了白虎汤的使用,但令世人误以为白虎汤为清热之重剂,不敢越雷池半步,更缩窄了白虎汤的应用范围,致有流传“若是他人母,必用白虎汤”之笑话。

可以认为,热病极期病情发展有两种趋势:第一,自汗出、濈然汗出后,大热已退,口稍渴,脉滑。是余热未尽,是良性的趋势,可用白虎汤。第二,热后津液耗伤,且又脉滑肢厥,有效血容量不足,仍可予白虎汤清热保津。此刻当谨防休克的发生。若进一步发展,热虽退,继续大汗、大渴,严重失水,脉洪大,背恶寒,是恶性的趋势,是休克的前期。此绝非白虎汤所能力及。用白虎加人参汤,借人参之力以救津,否则很快就会出现四逆汤证,须急救回阳了。

二、关于白虎汤及其类方的使用

白虎汤虽以身热、汗出为主证,但身热而非大热,可见不一定是为热病极期而设的。方中只有石膏一味清热,配以知母等养阴之品。故实为清热保津之剂。

1.石膏的功用。白虎汤、白虎汤类方都是以石膏为主。从《伤寒论》用石膏之方或可从另一个侧面看石膏的功用。《神农本草经》载石膏:“主中风寒热,心下逆气,惊,喘,口干舌燥…”。并没有指出石膏可以退大热。再看《神农本草经》对其他药功用的阐述,如黄芩直接谓:“主诸热”;葛根“主消渴,身大热”;黄柏“主五脏肠胃中结热”。吉益东洞《药征》石膏曰:“《名医别录》言石膏性大寒,自后医者怖之。遂至于置而不用焉。仲景氏举白虎汤之证曰:无大热,越婢汤之证亦云,而二方主用石膏。然则仲景氏之用药,不以其性之寒热也…渴家而无热者,投之以石膏之剂,病已而未见其害也。方炎暑之时,有患大渴引饮,而渴不止者,则使其服石膏末,烦渴顿止,而不复见其害也”。可见东洞翁使用本品也是以治烦渴为切入点,并非直折大热。

《范文甫专辑》载上海已故名医范文甫治阳明之热,多以白虎桂枝汤加减,以桂枝散邪退热,白虎汤清热保津。再看张锡纯,他用石膏配以阿司匹林,即“石膏阿司匹林汤”:“以石膏二两,阿司匹林一瓦,先用白蔗糖冲水,送服阿司匹林,再将石膏煎汤一大碗,待周身正出汗时,乘热将石膏汤饮下三分之二,以助阿司匹林药力。迨至汗出之后,过两三点钟,犹觉有余热者,可将所余石膏汤饮下”。可见张氏认为白虎汤退热之力不强,才联合阿司匹林使用的。

2.《伤寒论》中含石膏各方不为退热而设。从仲景使用石膏的其他方剂看,石膏也不是用以退热。试看以下含石膏的方剂:

(1)用石膏半斤的各方。麻杏石甘汤、越婢汤方中皆含半斤石膏,但均为“无大热”。如63条“发汗后,不可更行桂枝汤,汗出而喘无大热者,可与麻黄杏仁甘草石膏汤主之”。《金匮要略·水气病脉证并治》:“风水恶风,一身悉肿,脉浮不渴,续自汗出,无大热,越婢汤主之”。

(2)用石膏半斤以下的各方,如大青龙汤、小青龙加石膏汤、续命汤、风引汤等。大、小青龙加石膏都不是针对“大热”的,皆因烦躁而用之。续命汤更无“热”证,是为了使患者更能耐受温热的药物而已。

(3)用石膏一斤以上的方剂,如木防己汤,此方出自《金匮要略·痰饮》:“膈间支饮,其人喘满,心下痞坚,面色黧黑,其脉沉紧,得之数十日,医吐之、下之不愈,木防己汤主之”。方用木防己、桂枝、人参、石膏四味。其中石膏十二枚,如鸡子大。此方原治支饮,近人亦以之治充血性心力衰竭,确有奇效,在此不赘。但是仲景方中用石膏最重者。鸡蛋大一枚石膏约45克,小的也不小于30克,如果十二枚便是360~540克。按一两即15.6克计,白虎汤用1斤,也不过是250克。而本方绝非为大热而设的。

3.白虎汤类方。白虎汤类方如白虎加桂枝汤、竹叶石膏汤。我们知道《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的小白虎汤即《伤寒论》之白虎汤。而小白虎汤证“治天行热病,大汗不止,口舌干燥,饮水数升不已,脉洪大者”。即《伤寒论》之白虎加人参汤证。如第26条:“服桂枝汤,大汗出后,大烦渴不解,脉洪大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第168条:“伤寒病、若吐、若下后,七八日不解,热结在里,表里俱热,时时恶风,大渴,舌上干燥而烦,欲饮水数升者,白虎加人参汤主之”。《辅行诀》与《伤寒论》皆源于《汤液经》,仲景在“论广”《汤液经》时,不以白虎汤(小白虎汤)治此证,却加上人参,而成白虎加人参汤,可见其匠心独运。上面说过,仲景的白虎加人参汤都不治“大热”,是“大汗出后”津液耗伤而“大渴”、“脉洪大”。更可见此证重点应不在退大热而在救气津。另《辅行诀》的大白虎汤,即《伤寒论》的竹叶石膏汤。《辅行诀》以之“治天行热病,心中烦热,时自汗出,口舌干燥,渴欲饮水,时呷嗽不已,久不解者”。很明显《辅行诀》的大白虎汤方证仍与小白虎汤方证有转承关系。仲景却另立方证,第397条:“伤寒解后,虚羸少气,气逆欲吐,竹叶石膏汤主之”。伤寒解后应是大热已去、气津两伤,仍用白虎加人参汤去知母,加竹叶、半夏、麦冬,退余热,养阴津。应该说,白虎汤、白虎加人参汤、竹叶石膏汤三方,仲景都是用于热病的中后期,养阴保津为主、清热为辅之方。

本文着重对仲景相应条文进行推敲,对白虎汤的使用提出大胆的推想,怀疑白虎汤的退热作用。错谬之处,望同道指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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