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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边兰草青,璇玑诉幽情

 唐诗宋词古诗词 2020-11-04

永兴元年的兰草生的茂盛,庭院里,一声婴儿哭啼,那个一身兰花气的女孩,来到了这个乱世里。

陈留县令苏道质的三女儿就在那年出生,她单名为蕙,因着出生那年,庭院的兰草开了一整个夏天。

她也着实不负这个名字,三岁学字,五岁学诗,七岁学画,九岁学绣,十二岁学织锦,到了及笄那年,人人皆传,那姑娘是倾国倾城貌,书香闺秀身。提亲的人一波一波快踏平了苏家的门槛,但她总偷偷躲在屏风后,摇了一次又一次的头。

“若兰,你究竟想要嫁与哪家儿郎?”那年苏蕙,小字若兰。

“这些人不过都是些庸碌之辈!怎可轻易托付一生?”她字字珠玑,让母亲噤了声。

或许,若不是十六岁那年她同父亲去了法门寺,她的一生就要这般被遗忘在历史的尘埃中,再无人想起,也无人问询她的名字。

那年春日晴好,纸鸢无数飞在天边。她随父亲去法门寺进香,寺西池畔,一位仰身搭弓的少年不知怎的,就落在了她的心间。

少年弦响箭出,飞鸟应声落了地;再俯身射水,水面立刻漂浮起带矢的游鱼。若兰望着那星眉剑目的少年,动了情肠。

许是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少年转头看向了湖边亭亭而立的姑娘。若兰水蓝色的衣衫泛着日光的温度,衣摆上绣着的兰花一如她的笑容。她冲他微微点了点头便慌忙跑走。留下那少年,立在原地,忽就晃了神。

呆立了良久,他才前去,拾起一旁石头上他的宝剑与经书,去了佛堂。

想来也是天遂人意,那日回府的路上,若兰低声问父亲道:“父亲可知,那公子是何人?”

苏道质怔了一下,随即便明白了其中的缘由,笑道:“那是大将军窦真之孙,窦滔。”

若兰将头低的更深了,害怕父亲看到她此时面上的红霞。而苏道质嘴角微微笑着,心里便打算好,要遂了女儿的心愿。

次年春,才貌倾城的苏家女,嫁与了将军府的窦家郎。十日红妆,喜蜡满堂。若兰一身红嫁衣坐在轿子里,望着手中握着的团扇,欢喜与期许生长到了极致。她当年便言道:“我要嫁的人,定然是那世上极好的男儿!荣辱皆为次要,重要是我喜欢!”可即便这般雄心壮志,她自己也不敢期许太多,殊不知有朝一日她真的如了愿,顺了心。

那年,若兰十六岁,窦滔二十一。

成亲那日,两家欢喜。窦滔慌慌张张跑进喜堂,喜秤掀开盖头,露出潋滟波光的双眸。那日匆匆一面,这个姑娘的脸庞就印在了他的记忆里,辗转不忘。后来祖父亲自说下了这门婚事,六礼下聘迎她进了窦府,全了有心人的愿望。他欢喜的看着凤冠霞帔的新娘,忽就觉得,这一生最好的光景,都在身旁。

若兰莞尔一笑,轻声唤一声:“夫君。”那两心人的故事,就从这里开了场。

绿酒一杯春日宴,他虽将门,却饱读诗书。新婚时节,二人和诗填词,他舞剑她抚琴,虽不是风月正浓,却也如同梁上燕。他逢人便夸赞,得此良妻,夫复何求?却不想,铁蹄战火,纷然便来了城郭之外。

乱世里,最不该奢求的,就是天长地久。窦滔本就是将门之后,看着连年战火,又怎能置身事外?安稳生活过了两个季节,便在那个落叶满山阶的秋季里,换了题材。

那年庭院的兰草早早就落了花瓣,只剩下苍翠的叶片零落在窗棂外。银杏落满了青石小路,那日窦滔早早回了家,对若兰道了志向。

他以为妻子会阻拦,可不想若兰眼中满是不舍,却言道:“大丈夫当为国效力。你要从军,我便为你准备好冬衣。”

窦滔眼中充满了不舍,却也带着感激。

他当年一眼万年的女子,果真与旁人不同。

那年的秋日格外漫长,北雁南归,落叶纷飞。窦滔牵马出了城门,而若兰立在身后,强忍住了眼中的泪水。

窦滔回头看向妻子:“若我不能归来,你便改嫁,嫁个安稳的人家!”

若兰身躯单薄,却坚毅异常。她昂首对窦滔道:“你记着,你除了是将军,还是我的夫君!你一年不归,我便等你一年;你三年不归,我便等你三年;若你一辈子不归,那我就等你一辈子。”

窦滔眼中带着感动,他重重点点头,对若兰道:“我定不负你!”

一骑红尘而去,若兰看着扬尘渐渐散去,她的夫此去,便是生死的结局。

送君送到池塘东,当年射鸟识君容。

红线相牵结秦晋,不想今日两离分。

送君送到小巷南,只恨时短路更短。

此去前途两不知,郎君何日得回还?

送君送到寺院西,钟声伴君跨征骑。

祷告神灵多保佑,等郎平安归故里。

窦滔从军后,征战沙场,屡建奇功。刀剑无眼,他心中惦着妻子,惜命之余却一往而前。不久,因协助苻坚夺取梁州和益州有功,他被提拔为秦州刺史。

他听闻这个消息后,立刻修书给了家中苦苦等待的若兰,然后即刻启程,回到故乡,接若兰赴秦州。

都言小别胜新婚。若兰收到他的消息,每日都等在门口,终盼来了他的归来。

“可有受伤?”若兰看到他的一瞬,泪水便落了下来。

“我一切都好!”他拍拍若兰的手,千言万语都融进了其中。

他确是一位好官,上任之初便恰逢大旱,颗粒无收却赋税繁重。但他上任一年后,却是清平有序,政绩斐然。

但苻坚的忌讳太多,他的以民为天和苻坚的野心勃勃完全就是两个极端。他的劝谏引得苻坚的不满,一道圣旨,又让他与若兰天各一方了数年。

他去了荒凉的流沙做小官,而若兰却要留在秦州,等着一个不知归期的人归来。

不知为何离别总在秋天?瑟瑟秋风伴着孤雁,古道西望,杳无人烟。那年若兰刚刚二十岁的年华,新妇却在一瞬,成了孤影,只得自怜。

窦滔贬谪已然启程,大漠荒凉,他思念若兰的紧,却无意遇见了那个笑起来,极像若兰的赵阳台。

阳台本是可怜人,流落于此,无所依靠。她唱了一曲《相思曲》,便瞬间勾起了窦滔的回忆。

“当年,若兰也常同我唱《相思曲》!”

他牵起了赵阳台的手,觉得好像,若兰就在自己身旁。

若兰不知大漠事,只是毅然回了故里,守在老宅中,照顾着公婆,等着丈夫有朝一日归来,同她相聚。

或许,如果不是窦滔或令镇守襄阳,若兰便永远不会知晓,丈夫已然在那边,有了新欢。

她满心欢喜盼着窦滔归来,却在看到赵阳台的一瞬,冷了脸色。窦滔对她言说,道阳台只是可怜。但在若兰心里,那只是负心的借口而已。

窦滔转眼又要去襄阳了,但若兰却没有同去。她借口照顾父母,其实只不过是气他的负心。

窦滔劝了若兰几次,可二人如今见面,除了争吵,便只剩下了沉默。

窦滔离去了,带着阳台,去了襄阳。离别时若兰没有去送他,却在他离开后,独坐亭中,呆坐了半日。

原来年少深情,最后也可以走到相对无言。她以为自己足够用心去经营这段感情,最终却还是落得了个兰因絮果的结局。

她苏若兰,九岁学绣,十二岁学织锦。如今独守空房,她却安静坐在了机枢旁,织起了回文诗的锦缎。

怀所离经,伤路旷遐;

君房帷清,朗容饰华;

光珠曜英,谁感思多?

她含着泪水,将《璇玑图》织在了一块八寸见方的手帕,五色丝线织就,反复顺逆读皆成章句。

自古情深难懂,他们相守太短,离别太多,如今他的心意托付给了他人,自此,自己成了一份无果的等待与牵挂。他在大漠受着风沙,她便在故里受着思念与牵挂。只不过阴差阳错,他们如今还是走到了相看无言的地步。

婆婆偷偷站在窗外,看着若兰细细端详了许久手中的织锦。叹了声气,待她离开后,命人将织锦送去了襄阳。

▲璇玑图书画合璧

谁也不知,窦滔看到那幅织锦是怎样的思绪。只是十日后,收到了他归来的消息。而他冲进庭院,直直便跑向若兰的院落中。

那时她正坐在窗下绣着兰草,庭院寂寂,落花半洒。日光温柔落在她肩头,带着眉眼温婉,额间哀愁。

他放下手中的剑,紧紧将她拥在了怀中。若兰怔了一瞬,不知丈夫为何忽然回来?

“我将阳台送走了,”窦滔在若兰耳畔轻声道,“我为她寻了一个好人家。此番回来,我是来接你,去襄阳。”

若兰听罢,眼角悄悄滑下了一滴泪水。她忙拭去,装作无事,点点头应下了他。

思感自宁,孜孜伤情。时在君侧,梦想劳形。《璇玑图》动容,可窦滔知晓,是他负了若兰太多。他的妻,惊艳了他的年少初遇,为他耗光了青春,替他安稳了一个家庭。可他却负了她,也伤了赵阳台的心。那个成为影子数年的女子,本也可以在好的年华,遇上一个和美的家。

襄阳路远,但这次,他携着若兰的手,便觉得天涯都在近处生了花。

后来的故事趋于安稳,窦滔一生再未纳妾,而那个兰草般的女子,仍在身畔。


作者:霜见十九,00后自由写手,喜爱一切古风的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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