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Sheqi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曾经当了多年“阶级敌人”的五叔 作者 | 刘永科 原创 | 乡土赊旗(ID:gh_06d145e3125e) 曾经当了多年“阶级敌人”的五叔 我们史庄村有三个生产队,我们西队有200口人,绝大多数都姓刘。刘姓本家从清朝初年自山西洪洞迁来,虽然勤俭持家,可直到抗战胜利还都是贫困户。只有五叔的爷爷(外号刘三妮)在临近解放时发了点财,买了不少土地,自己种不过来,开始雇佣长工,因此土改时他家被划作我们刘姓家族中唯一的阶级敌人-富农成分。 五叔的父亲是老大,但在他们家族排行第二,我该称呼为二爷,二爷还有两个弟弟,我称呼为四爷和六爷。听说解放前二爷和四爷做生意,从外地买了一牛车高粱往家里运,途中遇到土匪拦路抢劫,四爷吓跑了,二爷舎不了粮食和车牛,被活活打死在路上。 二爷有三个儿子。老大叫刘㬌宽,我叫他四叔,解放前就教书,土改时没有被划作富农分子,不是阶级敌人。老二就是这位五叔,五叔还有个弟弟,叫刘㬌海,我称呼为七叔,从小害眼病,双目失明,虽说是“分子”,可没挨过批斗。四爷和六爷的孩子年纪小,土改时不满18岁,划不上富农分子。四爷和六爷吃食堂时饿死了,死前可能挨过批斗,我那时还小,记不清楚。我们队里还有两家姓史的是地主成份,可惜一家的男主人也早死了,另一家倒有两个“分子”,老子是精神病,儿子是傻子,把他们当作批斗对象,会场上总闹笑话,太不严肃。 史、刘二姓还有几个地主富农老太太,本来也有挨批斗的资格,可惜我们队的干部们全都重男轻女,瞧不上她们,觉得弄几个娘儿们去批斗,太丢人。这样一来,五叔刘㬌伍就责无旁贷义不容辞当仁不让地承担起被批斗的责任了。 那时候,“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所以,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千万不要忘记。从农村”四清”开始,直到改革开放为止,年年刮风暴,月月有运动。批斗会隔三差五的,不断有。有时上边虽没有布置开批斗会,但遇到生产队哪个干部心气不顺,“嘡嘡嘡嘡”,犁面铁一敲,全体集合,纸牌子往“分子”脖子上一挂,就批了起来。有时遇到哪家贫下中农和地主富农闹矛盾,贫下中农一激动,找到干部一要求,批斗会也就免不了了,谁敢包庇阶级敌人呢? 如此频繁的批斗任务,经常落在一个人身上,除了其他地富分子不够资格外,还因为五叔的脾气太倔了。 听说五叔解放前种菜园,用粪耙子刨地,不够十八斤重的绝对不用。我没问过他是真是假,反正生产队时打场,别人都拣轻的小的桑杈用,他却专挑那杆紫色的大的沉的用。有时他来晚了,那杆紫桑杈被哪个粗心的拿着了,他非要从那人手里把它换过来不可。 他不但干活挑工具,在自己家里也不随和,对儿子女儿,张嘴就骂,抬手就打。老婆也很难得他个好脸。亲友相处也不会低调些,经常和兄弟们、叔伯兄弟们吵个架,斗个气。窝里斗,闹得太凶时,也会被告到生产队。别人不是“分子”,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又经常谨小慎微,低眉顺眼,不得罪人;他却那样倔,一镢头一块,张嘴冲死人,不斗他斗谁? 他不但为自己事和别人置气,还经常为生产队的公事得罪人。一起在地里锄地,谁有哪一鋤没捞透,或者有“猫盖屎”的痕迹,他看见了,张嘴就骂,好像解放前地主富农骂长工一样。我就亲自领教过他的训斥。当时真想反过来训他几句:不知道自己是“分子”吗?凶个啥?但我终于还是忍住了。记得有一次正在场里摊场,队长叫他跑步到大队部去。“去干啥?”他粗声粗气地问。“到那儿就知道了。”队长也没好气。五叔瞪了队长两眼,没办法,只好去了。 两个钟头后五叔回到场里,把我们这些偷懒的晚辈子挨个骂过来,又举起桑杈要拍他那图省力气的儿子,被儿子反骂一顿,我们心里都偷着乐,只是不敢笑出声来。 五叔的倔强最极端的表现往往发生在批斗会上。一次,队上正为这几天没抓到批斗对象发愁,没办法,只好拿老对象老话题开涮了: “真的。” “是要打共产党解放军吗?” “我知道谁是共产党?我为什么要打解放军?” “那你骑马挎枪干什么?” “我爷让我看家护院,防土匪。” “照你这么说,你还有功呢 !” “打倒富农分子刘㬌伍!” ……… 就这样,我们队的批斗会总是有声有色,有时还很有趣。 改革开放了,“分子”的帽子也摘掉了。五叔家凭借自己的劳动又发了小财,他仍然学不会低调做人。又买了一匹高头大马,除了套车往地里送几次粪外,也没什么用处。六七十岁的人了,还要骑上马闲溜达,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胳膊受了伤。我恰好回到村里,就去他家看他,劝他以后不要再骑马了。他依然不服气,不答应我。闲话之中,我问他新社会好还是旧社会好。 “旧社会不好。” “为什么呢?” “吃的穿的都不好。还要跑老日,跑’杆子’。” “那就是新社会好了?” “要是别开那么多批斗会就好了。”他似乎仍有些耿耿于怀。 两年后,我又回到村里,五叔已经不在了。那句“要是别开那么多批斗会就好了”成了他留在我耳中的最后一句话。 2020年8月10日于新乡 作者简介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