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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坝根儿下挑水人

 东营微文化_ 2020-09-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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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坝根儿下挑水人

文/刘同民

     摄影/旅途         编辑/任晓娣

 几个端着枪的鬼子在身后紧追不放,他在黄河大坝上拼命奔跑,两条腿却像灌了铅。

 碌碡从梦中惊醒,心里愤愤地骂着脏话。碌碡没见过鬼子,他出生的那年,鬼子早被赶跑了,他只见过大坝根下坍塌的炮楼子。

 碌碡是被一泡尿憋醒的。他趴起来,从被窝里探出光溜溜的上身,一只手伸到炕沿下划拉了几下,摸到小尿盆拿进被窝里,“哗啦啦”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刚过门的媳妇在被窝里嘟囔着翻过身去。他给媳妇掖了掖被角,俩人攒了一夜的热乎气不能跑出去。躺在被窝里,想到刚才的梦,他再也睡不着了,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屋子里的一切却依然是模糊的。

 “喔喔喔”。放在屋里鸡笼里的公鸡开始打鸣了,你方唱罢我登场,“喔喔喔”,“喔喔喔”,一声高过一声。他把胳膊从媳妇脖子下慢慢地抽出来,穿上搭在被子上的棉裤棉袄下了炕。

 院子里像罩着一层灰色的纱,但比屋里亮堂了许多。碌碡推开西屋门,把昨晚从邻居家借来的水桶和担杖拿出来,又随手将一把斧头别在了腰里。

 蜷曲在小南屋里的大黄狗不情愿地爬出来,后腿直立着,两条前腿使劲向前伸着压向地下。碌碡看了一眼大黄狗,大黄狗便跟着出了院子。

 碌碡挑着空水桶走在空寂的大街上,两只水桶“吱扭吱扭”地响着,偶尔传出几声狗叫,大黄狗也懒得回应。

 碌碡习惯了早起挑水,这个时候去挑水最好,一是水位高,用担杖就可以够到井水,二是挑水的人少,不挤,三是井水沉淀了一夜,干净。

 几条小道从不同方向汇集到井台。昨天挑水人洒出的水滴在小道上结成了冰,碌碡的脚步慢了下来,“吱扭吱扭”的声音也舒缓了许多。

 水井在村东北角的大坝根下。清朝末年,村里的吴氏族人打井济世,结束了祖祖辈辈喝湾水的历史。井绳和担杖把井口的青石板磨出了一道道或深或浅的沟槽,井壁上的青砖被水桶磕碰的缺边少沿。

 井水是黄河水渗透过来的,四季恒温,生喝甘甜,做粥黏糊,泡茶醇香。村里的女人个个肤白细嫩,汉子们个个强壮如牛,老辈人说是因为喝了这口井的水。

 似雾似烟的水汽从井里向外蒸腾。碌碡拿出别在腰里的斧头,“咔嚓咔嚓”砍着井沿上的冰。

 大黄狗跑到大坝根下,在枯黄的结缕草织成的地毯上打着滚。

 碌碡的脸上冒着热气,像井口蒸腾出来的似雾似烟的水汽。他在井台上转了一圈,发现没有打滑的地方,便把斧头别在了腰里。

 周围又安静下来了。碌碡用担杖钩子勾起一只水桶伸进井里,担杖带动着水桶在水面晃了两晃,向斜下方向一拽,井水便灌满了水桶。碌碡虚握着拳头,交替着往手心啐了啐,两只手蹭蹭地往上拔着担杖,水桶快到井口时,他把一只胳膊担在担杖下,另一只手轻压担杖的另一头,满满的一桶水便提出了井口。

 碌碡挑着满满的两桶水走在路上,两只水桶随担杖“吱嘎吱嘎”的声音上下跳动起来。大黄狗赶紧跑过来,跟在碌碡身后。

 有的挑水人为防止水桶里的水洒出来,就在水桶里放上用“葶杆”做成的十字架。碌碡的水桶里什么都不放,即使脚步再快,也不会有一滴水洒出来。

 碌碡一溜小跑似的走在大街上,轻快的步履令那些挑着空水桶的人羡慕不已。

 刚拐进胡同口,“吱嘎吱嘎”的声音已传到了院子里,媳妇知道是碌碡挑水回来了,赶紧往灶膛里塞了一把柴火,敞开屋门,把盖在水瓮上的盖天拿下来。

 碌碡挑着水径直走进屋里,一只手抓着水桶底,轻轻一抬,井水便“哗哗”倒进了水瓮,然后调转身子,如法炮制,另一只水桶的井水也倒进了水瓮。担杖不离肩,水桶不沾地,碌碡又挑着两只空水桶走出了屋门。

 鸡叫两遍,村子里开始热闹起来了。挑水的人们来来往往,原来只是碌碡一个人的“挑水独奏曲”变成了众人的“挑水大合唱”。水桶“吱扭吱扭”的摩擦声、担杖“吱嘎吱嘎”的颤悠声,在村子里奏响。

 半路上,碌碡和那些坐在担杖上歇息的挑水人打着招呼。碌碡从来不在半路上歇息,只是偶尔换换肩,一边走,一边用手轻扶担杖,脑袋向下一低,一甩,担杖像变魔术一样,从一个肩头经过后脖颈便换到了另一个肩头。

 碌碡站在井台边等着,并不着急到井台上去打水。看着大家在不打滑的井台上来来往往,碌碡脸上带着满意的笑。

 碌碡挑着空桶走出家门,他要去邻居家送还水桶和担杖。走近邻居大门时,碌碡把两只水桶从担杖钩子上摘下来,一手提着两只水桶,一手拿着担杖进了院子。在农村,借用别人家的水桶和担杖是常事,但送还时,挑着空水桶进院子主家会不高兴的。

 第二年,碌碡砍倒了院子外的一颗榆树,打磨成了一根担杖,又买了两只水桶,从此便不再去别人家借担杖和水桶。

 碌碡三十岁那年,黄河南展工程把黄河大坝内变成了蓄洪区,居住在蓄洪区的五万余村民搬迁到了十余米高的房台上,村里的那口水井却无法搬走。

 蓄洪前,村里在大坝外新打了一口水井,但碌碡觉得还是那口老井的水好喝、养人。大坝内蓄洪的前一天晚上,碌碡把家里的水瓮等一切能存水的家什都灌满了老井的井水。

 碌碡站在大坝上,看着黄河水灌进老井,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新水井在大坝外的坝根下。挑水人在大坝坡上爬上爬下,踩出了一条明晃晃的小道。

 碌碡挑着两桶水从大坝坡爬上来,张着嘴喘着粗气,他要在大坝顶上歇一会,虽然新井到家的距离比老井到家近了一半。

 碌碡五十岁那年,村里来了一帮打井人,家家户户都在自家院子里打压水井,碌碡的家里也打了一口。碌碡用手捧着压水井里的水尝了尝,一口吐在地上,说不如井水甜。

 去井台挑水的人越来越少,那条曾经明晃晃的小道也长出了杂草。碌碡仍然早起去井台挑水,水桶“吱扭吱扭”声和担杖“吱嘎吱嘎”声却不再那么欢快。他每次挑水,水桶里只有半桶水,即便是半桶水,碌碡也要在路上歇息上两次。

 村里建了水塔,井水抽到水塔里,水管接到天井里。年逾古稀的碌碡便不再去大坝外的井台挑水。他把磨得铮亮的榆木担杖挂在了大门楼的屋顶子上。

 碌碡的背像挑着两桶水时的担杖。卸下水桶,担杖又直了,卸下担杖,碌碡的背却弯着。

作者简介

刘同民,微信昵称南山牧马,东营市垦利区人,对家乡的一草一木怀有深深的感情,感恩家乡沃土的养育,喜欢记录生活中的点滴感悟,愿与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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