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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书 | 杨智慧:我的阅读史

 书韵闲话 2020-10-20

 

编者按:

      湖南省常德市一中有个教职工“银杏读书社”,会员由青年教师发展到全体教职工以至离退休教职工,社长是我们的唐会荣校长,我忝列秘书长。读书社曾多次在校长室的领导下,组织过多种形式的读书交流活动。朱永新有句名言:“一个人的精神发育史就是他的阅读史”。本年度,拟在全校范围内组织第三届读书征文评奖活动,优秀作品将在学校网站和“书韵闲话”等媒体推出。“我的阅读史”是征文主题之一,特推出几年前我受约湖南教育报刊社黄耀红博士的一篇旧文,以期抛砖引玉,不当之处,还望大家批评指正。

(一)


 美丽的家乡

清清的溪水,墨绿的山,蜿蜒的山路绕着转。两边青山相对出,一条灰路滚滚来,劈开了一道山谷,山谷的谷底,就是我的家。

这是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村,也不乏有美丽的风景和耐嚼的回忆。

那年开学好久了,我七岁,还没有上学,也不知道父母是怎样的打算,我照例帮着母亲打理简单事情,和一群不谙世事的村娃尽享童年的纯真阳光。

我害怕读书,始之于堂兄的警告,他年长我一岁,上学了,回来告诉我,读书苦,老师凶,一不小心就要挨板子,要罚站,要留校。我不禁对读书惶恐起来,全然不信两个哥哥所说的读书之乐,只想永远当个无忧无虑的顽童。

瞧,这一家子!

一个天高云淡的早晨,我照例帮母亲在小溪里淘洗做早饭的盐菜,溪面上的碎金,摇曳着,闪烁着,迷人得很,山野的气息弥散着秋收的香味,空气清新得沁人心脾。正当我乐陶陶的时候,二哥气喘吁吁地赶来,说有校长来我家,专门请我去读书,这消息在我小孩的心灵里,真如五雷轰顶,死活不敢随二哥回去,他软磨硬拽也没效,只好回去搬救兵。不一会,母亲、大哥、校长都来到了这条小溪旁,开始了规模宏大的劝书活动,我不理不睬,且把拒绝读书当成地下党员的英勇行动,兄长们见软的不行,毅然下河抱头抱腿地抬起了我,我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手脚并重,乱打乱踢,竟然当着校长的面,声嘶力竭,骂出了乡野之民最粗鄙的丑话,看热闹的大人小孩越聚越多,这时候,我简直把自己当成要上刑场的人,哭闹的劲儿更大了。

到家一看,堂屋里满是人,人人都温言软语地劝说我,两个正上学的哥哥忙着说读书的乐事,还说什么我很幸运,一年级就学数学,不学算术了,我根本不懂“数学”和“算术”的区别,才不管这些,直嚷着天热,我要戴着小舅买给弟弟的一顶漂亮草帽上学,这一下又激哭了在旁观阵的弟弟,看着这场景,大家都笑了,说教室是没有太阳的……就这样,我背起了书包,开始了我的求学之路。

我就读的红岩小学旧址

启蒙老师是一位和蔼的中年人,名叫皮明森,因为我们那里姓皮的老师多,大家都习惯叫他森老师。森老师既是我们的班主任,又任教我们的所有课程。他似乎特别关注我这个被请来读书的,也好像摸清了我的心思般的,天天抓住机会表扬我,我不知道他是否知道赏识教育这一概念,现在想来,他应该是一位很好的赏识教育的实践者。他教我们写“2”字,好多人拐不过弯,我跟着老师弯过来了,老师当众表扬我;他教我们画五角星,我画得又快又好,老师干脆要同学们跟着我画。他的赏识教育有时候甚至过了头,那时候,在党的光辉思想照耀下,我们都单纯得很,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有一次,思想教育课,老师对我们进行了一番伟大而崇高的毛泽东思想洗礼,之后,鼓励我们反省自己在学习、生活中所犯的错事,并当众站起来说给大家听,自我检讨,向我们敬爱的毛主席汇报(黑板上方挂着毛主席画像)。我很虔诚地站起来,说起我和兄弟们打猪草时候偷采生产队红薯叶的事情,请毛主席老人家原谅我,我一定下不为例。老师听后似乎感到很愕然,竟然忙不迭地帮我开脱,说我是一个好孩子,应该不会有这类事情。在他的这种赏识教育下,我很快适应了学习生活,喜欢上了老师,喜欢上了同学,更喜欢上学了,堂兄的警告早就不见踪影了。

(二)

我们小学时的语文教材

 儿时的课文,记忆犹新,风云变幻,窥斑见豹。从“韶山,韶山是毛主席家乡,我爱韶山,我爱毛主席”到“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从“孔老二是个寄生虫”到“华政委的一顿晚餐”,从“狗头军师张,粉碎四人帮”到“科学的春天”……篇篇都是时代的烙印,篇篇都是政治的渗透,篇篇都是擂人的鼓点,我们学得兴味盎然,爱国情怀可以天鉴。

《三国演义》连环画

那时候,我们最钟情的读物就是连环画,影响着我们一代人。连环画价廉物美,有成套本的《三国演义》《说岳全传》,有单行本的遗闻轶事、文史钩沉、电影故事等等。图文并茂,耐读耐看,手里只要有零用钱,最先买的必是连环画。父亲在医院工作,相对山民来说,家境不差,家里的连环画倚叠如山,进进出出的少说也有大几百本,这都是我看过一遍两遍三遍的。弟弟生财有道,每每出门打猪草,他就搬出几十本连环画,坐在山坡头,一边翻看连环画,一边空着篓子等候同伴的“朝贡”,一把猪草看一本连环画,大伙儿读书猪草两不误,倒也快乐自在,从没计较我们作为地主后代的“剥削”行为。

到了初中,靠着这点连环画的阅读兴趣,我竟也趁放学后读完了厚厚的《诸葛亮传》《说岳全传》等等,这时候,我吃住在父亲工作的乡镇医院,父亲认为这种非功课的阅读是不务正业,随即泯灭了我的这种阅读天性。我是个很听话的孩子,从此之后,我的阅读范围仅限于教材教辅,像现在大多数中学生一样,一心只读教科书。高中毕业的时候,我在同学的留言本上,看到一句“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对这个留言的同学佩服得五体投地,仅仅用了几个极为通俗的字,写出了极不平凡的情味,我这时候竟然还不知道中国有个徐志摩!

我就读高中的教学楼

想起来,我的中小学时代,主要是学各类学科知识,很少真正意义的阅读,中国应试教育深深地影响着我们,一心只为稻粱谋,时刻不忘“皮鞋与草鞋”的区别,在这种苍白的阅读情况下,顺利进入了大学。

(三)

 我真正的读书生活,始于大学。我第一次走进大学图书馆那巍巍书山的时候,大有李白“危呼高哉”的感叹,深感自己的渺小和无知。一方面,我按照中文系阅读书目的指引,硬着头皮啃完了《创业史》《三家巷》《红旗谱》等不合潮流的书籍,这类书读得很苦,但还是坚持读了下来,不过,读完了也就忘了,完全是为了不愧于中文系大学生称号的阅读;另一方面,我自主阅读范围更广的文史哲著作,开始领略到读书的乐趣,甚至忘情于身外世界,整天泡在图书馆,乐此不疲。

师大的老校门

至今,值得回味的是我的那些自主阅读。进入大学后,第一本让我心存感动的要数巴金的《家》了,这是一本巴金写给他大哥的书,书没写完,大哥就自杀了,那可悲可叹的觉新成了作者大哥的影子,我深陷其中,仿佛看到了巴金饱蘸血泪的笔墨,那些悲欢离合的情愫不停地撞击着我易感的心灵,不能自已,随之一口气读完了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小说”《家》《春》《秋》,我喜欢巴金不假雕饰的真纯文字,喜欢巴金情到自然的悲喜,喜欢巴金洞悉人情的眼光,在这种喜欢的支撑下,我找来了巴金的《寒夜》《憩园》《第四病室》以及“恋爱三部曲小说”《雾》《雨》《雷》《电》,越读越不满足,干脆搬来了十几本的整套《巴金文集》。有了巴金的狂热,我的文学热情蔓延起来,《郭沫若文集》《鲁迅全集》《茅盾文集》《曹禺选集》等几十本大部头书,都成了我爱不释手的读物,也为此津津乐道,不仅如此,受大学生追求个性思潮的影响,叔本华、尼采、康德、弗洛伊德等思想家的哲学著作进入了我的阅读视野,并且开始涉猎《性格心理学》,甚至手相术、琼瑶的纯情小说、汪国真的诗歌等杂七杂八的书籍。这些书的狂热阅读,养成了我的书生意气,有人说我书生气十足,大约就是这时候养成的。

师大的老图书馆

不过,我始终没能培养出外国文学的阅读兴趣,我曾经逼着自己阅读《复活》《安娜·卡列尼娜》诸类名著,读了一大半,总是读不下去,我不习惯于那种文字表达,尤其不喜欢那种繁冗的心理描写,后来,我放弃了,没有完成阅读,现在想来,也不后悔,20年过去了,还是没有再次阅读的欲望。关于外国文学的知识,只能来自大学课堂外国文学史的解读了。

中国古代文学更是博大精深,要背要记要领会的东西太多太多,大学四年就分阶段学了三年,我不敢懈怠,把四卷本《中国古代文学史》和六卷本《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书读得稀烂,读得封面扉页残缺不齐,功课成绩一直不错。除此之外,我曾认真读过两遍《红楼梦》,一次是大一的时候,为不枉费中文系大学生虚名,买来了一套程乙版《红楼梦》,掺着《家》《春》《秋》读,能解几多味,也不明白了。再一次就是大四的时候,实习结束了,论文完成了,课程轻松,工作听天由命,正好是再读《红楼梦》的时候,这次读得很细,读得很慢,边读原著,边阅读周汝昌等红学家的著作,处处读得感叹唏嘘,读出了人情世故,读出了人生百态,读出了人间百科,才觉得《红楼梦》的确是一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作品。因此,这套《红楼梦》也读得支离破碎,现在存放书架还有碍观瞻。

师大的木兰路

大学四年,书呆了四年,唯有读书。我几乎选修了当时中文系开设的所有选修课,远远超过本科学历选修科目的要求。还记得的选修课程有《电影学基础》《港澳文学》《方言调查与研究》《孔孟研究》《诗经研究》《老庄研究》《古代文论》《西方美学研究》《美学概论》《语言学概论》等等十多门。记得当年,选修《诗经研究》,老师要求我们以背诵为研究的基础,在老师的高压政策下,我很快地背诵了80多首古诗,也不觉得苦。老师的这种以背促研的教学方法,影响了我以后的语文教学。选修《方言调查与研究》以后的暑假,老师挑选了几个同学到岳阳调查方言,为期十天,系里报销全部费用,第一次享受了公款吃住,第一次对枯燥的方言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以至于,大学毕业任教师范时,第一篇交流论文就是对学生进行方言调查,全部用国际音标记录,整理成论文,这论文原稿不知丢失在何时何地了,只存活在记忆的流里,前不久,还有学生回忆起我方言调查时的认真劲儿。时隔多年,我已经忘记了这些深奥的方言知识,更无法进行方言调查与研究了。

师大的语数楼

我记忆力有限,悟性不足,很多很多读过的书,过目就忘了,没有形成信笔涂抹的习惯,不能留下阅读后的片言只字,不然,也可称之为“学富一车”了,何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四)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一所师范学校任教,学校离街市较远,没有其他的娱乐活动,我的爱好还是读书,这时候,读得最多的是人物传记,特别是文学家的传记,我几乎读完了图书室所有的传记文学,图书管理员知道我喜欢读这类书,每有新书总是特意给我买来。

我任教师范的教学楼

在这里,我终于拜读到了我的现代文学恩师凌宇教授的大作《从边城走向世界——沈从文传》,文字中的凌宇教授,与课堂不同,完全是用散文诗的语言来描绘沈从文,厚厚一大本,字字珠玑,满纸清香,读来如饮甘饴,让我这个毕业后的学生对恩师佩服得五体投地。凌宇教授是凤凰人,和沈从文是同乡,文人气十足,在北京读硕士时,常到沈从文家中做客,占据了沈从文的许多一手资料,成为国内外研究沈从文的著名专家。这本大作我早有所闻,只是这时候捧起,感觉特别亲切、温馨和骄傲。

此外,弘一大师(李叔同)的传奇经历,周作人的跌宕起伏,朱自清的温文尔雅,郁达夫的情多累美人,徐志摩的风流才华……都让我久久不能平静,这些文人的气息天天熏染着我,使我的语文课堂也天马行空起来,常常不由自主地带领学生在文学的天空中恣意畅游,教材被忽视到一个不起眼的位置,学生们爱听,我也爱讲,我们自得其乐,幸亏师范教育不关乎升学,可以自由命题自由考试,判决权都在我的笔下,颇有大学课堂自由的遗风。感谢那些我读过的书,让学生们获得了课本上获不到的知识,也让他们开拓了文学的视野,甚至让有的学生有了极大的文学兴趣,开始舞文弄墨起来,多年后,同学们还在回味这段指点文人的日子。

(五)

 中师教育在时代的大潮中,已不适应社会的需要,我打点行李来到普通高中,开始适应新的教学环境。为了不落后于同仁,我把阅读的视点锁定在语文教育杂志和语文教育著作,也试着在语文杂志上发表文章。《中学语文教学》《语文教学通讯》《中学语文》《语文知识》等都是我常订常读常发文章的杂志,这些杂志读起来像人物传记一样有趣,因而,我的语文教学思路越越来越广阔,在网络上冲撞的时候,与教育名家朱永新、李镇西等相遇了,和李镇西成了网友,经常文字交流,我特别喜欢阅读李镇西的书籍,文字朴实真诚自然,没有大腕级的学术派头,一时间,我简直成了李镇西迷,看见其教育著作就买来阅读。

现任教学校的校门

有了李镇西等名家的指引,钱梦龙、于漪、王荣生、韩军、程红兵、赵谦翔、高万祥、褚树荣、刘建琼、袁卫星、魏智渊、朱诵玉等语文大师的著作成了我阅读的对象,不仅如此,由于工作岗位的变换,我慢慢从语文的狭巷中走出来,细心阅读魏书生、李希贵、陈桂生、刘铁芳、陶继新、吴非、张文质、赵宪宇等教育名人教育随笔性作品,享受到了别样的读书乐趣。我学会了跳出语文看语文、立足社会看教育的思维视角,关注教育、热爱教育的情愫与日俱增,后来被选派加拿大参加国际教育培训与交流,坚持写下来了近6万多字的教育日记,受中加两国培训机构的青睐,作为双方培训与交流的成果保存。

近年来,随着年岁的增长,心态越来越平和,我读书的生活又不知不觉发生着变化。读书不为功利,只为工作之余的消遣和养性。我想深入大师们的心灵去探寻那片清静的世界,刘小川近百万字的《品中国文人》,季羡林50万字的自传《我这一生》,吴学昭的《听杨绛谈往事》,李洪涛的《精神的雕像——西南联大纪实》,黄乔生的《周氏三兄弟》,林语堂的《苏东坡传》,梁漱溟的《这个世界会好吗》……向我轻轻走来,我又悄悄地把他们推荐给我的学生,给他们在紧张的功课之余,吹来一缕清爽的春风。大师们浩瀚的思想更是我追逐和向往的圣地,于是,南怀瑾的《论语别裁》,梁漱溟的《人生的三路问》,林语堂的《人生不过如此》,李叔同的《李叔同讲佛学》……这些磨灭不掉的经典成了我的最爱,还有陈寅恪、冯友兰、金岳霖等名家大作都将成为我寻梦的对象。

书满为患”的书房

庄子有云“吾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书海茫茫,漫无边际,伟人曾把自己喻为在海边俯拾贝壳的孩子,何况芸芸众生中的我们呢?读书人,教书人,离不开书,总感觉到还有很多书等待着自己静心去读,而苦于找不到时间和精力,惶惶不可终日。文字中列出的书目和人名是我读书生活中极其微小的一部分,算起来自己也该读书满架了,但总感觉到自己储存信息的能力有限,读过看过,都随风飘过,总希望找点空闲把自己曾经沉醉过的书重新摩挲起,而又望书兴叹无所适从。想着这些,不免滋生临风长叹的感伤。记下这些文字,算作一个遥遥不及的追风者无可奈何之余留住的叹息与神往。

——本文曾获2012年湖湘教师读书征文特等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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