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高中历史的读者,肯定都知道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天下此后尊儒术为正统,教科书中有类似的表述“自此儒家思想成为日后历代封建王朝的统治思想”。 换种角度理解,儒家思想演变成了维护君主专制统治,为皇帝说话的工具。 一、大争之世,儒家备受冷落 为皇帝说话,这在先秦时代本来是法家思想的独特之处。战国时期,大争之世,列国伐交频频,强则胜,弱则亡。于是,法家学派的代表人物,如李悝、吴起、申不害、商鞅都力推各国变法图强,主张富国强兵。 改革最成功、最彻底的商鞅变法,奖励军功、废除井田制,允许土地买卖。用严刑峻法约束百姓,人人守商君法。秦国也逐渐化身为轰轰作响的战争机器,征伐天下,蚕食东方。 而当时的儒家学派是被列国君主嫌弃的,属于“迂腐之言”,因为儒学一直主张复古,恢复周礼,遵守礼乐制度。 孔子和孟子,在各自的时代都被各国君主冷落,因为儒家学说在这些野心勃勃的诸侯王眼里,就是和自己作对的。 子曰:“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 孔子是周礼的狂热粉丝,相传他总是在睡觉时梦到周公。可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孔子对这个动荡转型的社会极其不满。 他将自己开创的儒家思想总结为一个字“仁”,扩充了说就是希望人对人之间要仁义友善,继而使得整个天下成为德治社会。百姓和谐共处,处处充满人性的光辉。 要做到“仁”,前提条件是人际关系熟,大家平时交流来往频繁。那么势必不能相互距离得太远,因此孔子主张政治结构也要回归小共同体时代,这和老子“小国寡民”的思想不谋而合。 只有国家够小,国民才能互相走动联络感情,才能形成仁治社会、德治社会啊! 孔子所处的春秋时期,诸侯国之间相互的吞并已经开始,从西周初年八百上千的诸侯国急剧缩减为140个左右,可见分封制正向集权制度转变。孔子强烈反对国家组织能力和汲取能力的提高,对民众的压迫加重。 我们来讲一个“苛政猛于虎”的故事。 孔子过泰山侧,有妇人哭于墓者而哀。夫子式而听之;使子路问之;曰:“子之哭也;壹似重有忧者。”而曰:“然;昔者吾舅死于虎;吾夫又死焉;今吾子又死焉。”夫子曰:“何为不去也?”曰:“无苛政。”夫子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 这位妇人的公公,丈夫,儿子都被老虎吃掉,她伤心欲绝。孔子吃惊地问道:虎患如此严重,为何不离开这个地方?妇人回答:虽然此地有老虎,但没有苛政啊! 这里的苛政,显然是比自然界的老虎更可怕的猛虎 面对苛政这只“更可怕的猛虎”,法家和儒家的态度截然相反。儒家想消灭猛虎,法家要让猛虎更猛。因为集权趋势是华夏历史的主流,不可逆。孔子的想法显然有些不切实际,很难实现。 而孟子的政治思想,想必大家尤为熟悉,“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这大概是中国历史上最早的民本思想了,其意义极其深远。孟子的这一思想和法家推崇的君主专制,至高无上完全相悖。怎么后来汉武帝会将儒家确立为自己的统治思想呢? 真相是,经过董仲舒改造后的儒家思想不再是最开始的孔孟之道了。那么其实质究竟是怎样的呢?我们在后文中会细讲。 我们反观历史的发展,可见孔子的主张显然是脱离现实、不可能实现的。人类社会从小共同体社会进入大共同体社会,是一个不可逆的过程。中央集权国家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 秦国自从商鞅变法后,将法家思想确立为统治理念,用严格的制度将国家变成了战争机器,最终逐一消灭六国,一统华夏,建立了中国史上首个中央集权王朝。 二、汉代对儒家思想的改造,让它风光无限 秦朝建立的功业是空前的,但短短15年便即灭亡。可谓是“成也法家,败也法家”。 秦代失败,主要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汲取过度,马上得天下岂能马上治天下?另一个原因是思想文化建设出了问题。秦朝没有成功地建立起一个有说服力的信仰和价值系统。 法家的那套东西,本身是只能做不能说的,公开依靠法家,就等于把自己的统治秘诀暴露给了天下。所以要在意识形态上进行伪装。 汉代初年,经历了长年的战乱,经济萧条。统治者遵奉黄老之术,实行“无为而治”。 文景时期是黄老之治的典型,皇帝居然穿草鞋上朝。这是汉代吸取秦代教训,做出的第一个反应。 第二个反应,是抛弃法家理论作为指导思想,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把儒家学说作为大汉帝国的门面工程,让老百姓相信,皇帝是为他们服务的。让儒术成为帝国所有知识分子的信仰系统,在思想上完成真正的统一。 你儒家不是提倡重视民生,民贵君轻吗?那我就对外宣称大汉以儒学为尊,海内百姓的利益是放在首位考虑的,大汉帝国的政权合法性来自于维护人民的利益,不容置疑。这就是汉武帝为自己的统治思想披上的一层面纱。 被汉武帝青睐的儒家,实际上是法家化了的儒家,外表是儒家,骨子里是法家。 这是因为董仲舒对儒家思想进行了一番偷天换日的根本改造,让儒家思想变得和以前有了很大差别。 大家肯定都认为“三纲五常”是儒家提出来的。事实上,这是法家的东西而不是儒家的。“三纲”最早是法家的说法。 韩非子曾言:“臣事君,子事父,妻事夫,三者顺则天下治,三者逆则天下乱,此天下之常道也。” 大臣在君主面前,儿子在父亲面前,妻子在丈夫面前,都只能驯服,不能反抗。这显然是和儒家思想完全相反的。 儒家是强调权责对应的。所谓: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说君首先要像一个君,臣才能像一个臣;父首先要像个父,子才能像个子。所以“君侍臣”和“臣侍君”都要各按“礼”而为。这种原则,多少有点契约的意味。因此,儒家是反对法家这种单向的三纲的。 董仲舒通过“点石成金”,将孔孟之道和韩非子的思想巧妙地嫁接到了一起。 他保留了儒家用天命来恐吓君主的理论,而且通过迷信方法,如“占星”、“望气”这类玄学来分析上天的想法。如果发生地震天灾,皇帝就得反省: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什么,让老天生气了? 这便是所谓的“天人感应”学说,这其实继承了周公提倡的“为政以德”思想。皇帝身为“天子”,必须要重视天命,一旦胡作非为,惹怒了上苍,便有亡国之险。 与此同时,董仲舒又和韩非子一样,把皇帝推到了至高无上的地位。他不惜穿凿附会,寻找神学上的根据。他说:“古之造文者,三画而连其中,谓之王;三画者,天、地与人也,而连其中者,通其道也。”王是三横一竖,三横,代表天、地、人,一竖,代表贯通。皇权是贯通天地的。 他说,皇帝是整个国家的心脏,“海内之心悬于天子”,臣民与皇帝的关系,就像四肢与“心”的关系一样:“心之所好,体必安之;君之所好,民必从之。”心在想什么,四肢就要想办法来满足心的需求;皇帝喜欢什么,百姓就要顺他的意。 这些话比韩非子说得还要到位,皇帝听起来当然会感觉很舒服。 因此,董仲舒明确提出了“三纲说”:君可以不君,臣不可以不臣;父可以不父,子不可以不子;皇帝夫可以不夫,妇不可以不妇。由此,权利变成了单向的、绝对的。 董仲舒同时也继承了韩非子的法、术、势思想,声称皇帝的权威至高无上。 “君之所以为君者,威也。……威分则失权。” 董仲舒所谓的“威”即是韩非所说的“势”,都是指帝王独断专行的权威。强化皇帝权威的同时还要愚民。秦人便是遵从了法家思想,“以愚黔首”。董仲舒也说,百姓都蒙昧无知,只能安分守己,老实听从上级命令。 董仲舒的这套改革,把儒家生动的理性、活泼的情理僵化了,使得忠孝贞节沦为一种形式主义,变成统治权威的工具,成为了专制统治的毒品。新文化运动中,三纲五常之所以被诅咒为吃人礼教,不是没有道理的。 三、儒表法里的治国哲学,延续两千年 汉武帝独尊儒术,给皇权披上了一层仁义道德的外衣,并且并不妨碍皇权的实际运作。如果说秦始皇搭建了中央集权制度的骨架,汉武帝就对其进行了豪华的装修。但是,这个制度的本质并未改变。 《汉书·元帝纪》记载,汉元帝做太子时,看到父亲汉宣帝经常用严刑峻法,就劝父亲,咱们的老祖宗不是告诉咱们要以儒治国吗?您怎么忘了? 汉宣帝勃然变色,告诉他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用周政乎!” 意思是说,你小子懂什么?我们汉王朝的统治秘诀就是“霸王道杂之”,表面上是孔子的王道,实际上是秦始皇的霸道。 自汉武帝之后,中国政治发展的主要逻辑,就是儒表法里:外表越来越儒家,本质却越来越法家化。中央集权不断强化,对社会思想的控制日益禁锢。知识分子埋头于故纸堆中,沉迷考据学,对世界大势闭耳不闻。 文字狱,八股文,这些难道是孔夫子、孟夫子愿意看到的吗? 到底应该不忘初心,还是顺应潮流?这值得我们深思。大家对儒家思想有何看法,欢迎在评论区交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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