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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战大后方的物价飞涨——读郑天挺著《郑天挺西南联大日记》

 云蔚志读书 2022-09-16 发布于上海

郑天挺这本日记的主要内容是1939年至1946年他在西南联大的工作和生活经历,并对此时期的物价水平和个人收支做了详细的记录,这对研究抗战期间的人民生活和经济状况具有极为重要的价值。

一、物价飞涨

在郑天挺的日记中,当时的物价飞涨,民众苦不堪言。以下以食品和就餐两项为例做进一步的说明。

(一)食品

1. 大米

大米是生活必需的食品之一,每石价格由1939年初的30元涨至1946年初的30000元,短短7年就上涨百倍。尤其是1942至1944年,涨幅尤其剧烈。

(注:表格中只列出日记中初次记录物品价格的日期,重复的价格不列入,下表亦同。)

2. 鸡蛋

每只鸡蛋的价格由1942年初的五角猛涨到1945年中的140元。在抗战胜利前的一年中,鸡蛋几乎涨价了近10倍。

作为相对廉价且易得的营养品,鸡蛋如此昂贵,令普通人望而却步,不得不选择其他食品果腹。不少西南联大的教授,包括郑天挺,都染上了伤寒,可能都与营养不足有关。

3. 面包

面包是人们的日常食品之一。在抗战结束前的两年间,每只面包的价格也从10元飞涨到了500元!

(注:日记中出现了大小两种面包,此处仅列出了大块面包的记录,过滤掉了明显是小面包以及未明确说明规格和数量的购买记录。)

4. 其他食品

烧饼和猪肉也是常见食物,日记中虽然未如以上三种那样记录详细,从以下的简表也可见一斑。

(二)就餐

就餐不外乎简餐和酒席两种。吃面最简单也最便宜,每碗在三年里由6元狂涨到400元。一碗羊肉也在不到一年半的时间里从40元涨到了150元。难得遇到短暂不涨价的时候,供应的分量也明显缩水了,而且也仅仅是个别店家在临时维持罢了。

去饭店里点菜就更夸张了,两三样小菜也要一百多元,而且并不味美。整桌的酒席开始只要不到500元,两年后就要5000元了。难怪郑天挺感叹“昂哉”,“可惊之至”,“可畏哉”。

(三)其他消费

其他方面的消费价格也远高于战前,以下仅举三例为证:

1943年,郑天挺大病初愈,去照相馆拍了一打一寸相片以作纪念。明日取件的价格要143元,若当日取须240元,超过战前的200倍。

1944年,他买了两小盒牛油和两只蛋糕,花费千元,而在战前只须两元不到即可。

1946年,他去南京中山公园看花,发现门票竟要50元,比战前高500倍。茶水每人100元,另加茶叶140元,也比战前高1400倍。

物价如此飞涨无度,既与战时的紧张供应有关,也有人为炒作的因素。对此,郑天挺就发出过疑问:昨今两日米价尤飞涨,前日尚二百六十元一石,昨已涨至三百二十元,今日已四百元矣,不知何人又在操纵。

二、联大教授的困境

(一)收入相对丰厚

在当时,大学教授的收入已经算是丰厚了。1938年,郑天挺在长沙的包饭费用是12元,相当于县政府公务员的月薪。

“此间县政府各局三等办事员月薪国币十二元,滇币百二十元。教职员包饭一月,竟与其月薪等,亦无以对此间人士也。”

下表是截取了几条郑天挺的月薪记录,均是教育部开始大幅增加补助和薪资水平的月份。连郑天挺也赞叹,“国家战时养士之优之厚,可谓至且尽矣。”

(二)生活负担沉重

然而,对比高物价,薪水就显得不足用了。

到了1940年,5月的包饭已必须50元。此时,郑天挺的妻子已过世,还要养活在北平的两女三子。他负担北平的房租260元,汇款贴水还要285元,日用至少20元,而收入仅312元。这样月亏达40元,还未计应酬的开销。当年7月,昆明的包饭费又涨到了82.99元,他无奈地惊呼“此大可惊之数也!”幸好有先人留下的股票本金5000元接济,否则难以想象该如何生活。

1944年2月,女儿郑雯仅买了些日用品,竟用去五千馀元,接近郑天挺当时的月薪,足见物价畸高。从下表不难看出,以面包为代表的生活成本增幅迅速,远高于薪水的增幅。

(注:选取日期最为接近的面包价格记录,以1943年4月数据为增幅计算基数。)

从收支平衡来看,郑天挺负债的月份也不少。比如,1944年9月,“届止今日,凡欠联大二八〇〇〇元,欠北大二六〇〇〇元,吉忱五〇〇〇元,共五九〇〇〇元。”

有同事一家仅三口人,在1941年的家用也要600元,平时绝不敢浪费。在1943年的一次校务谈话会上,有人就提议:“近来本市物价上涨,情形异常险恶,六年以来同人等随身衣物变卖一空,现状已近崩溃,前途更难设想。为此请求教育部改善待遇,以战前俸给十分之一,乘当地物价指数为最低标准,俾学校得以保全。如教育部对此问题不能有解决办法,势难继续维持。”

三、应对之道

面对如此的高物价,教授们大概有政府补贴、自己增收和节省支出三种应对方法。

(一)补贴

联大教授要求教育部增加薪水,连学生都要求增加学费的贷款额度,否则就罢课。

教育部也确实大幅提高了教授月薪中的生活补助、生活加成费,大米补贴。对于任教十年以上的,奖一千五百元。家庭人口五人以上的,发放四百至六百元不等的奖助金。此外,联大另外有一百多教授可领数万元的特别研究补助金。

当然,教育部的补助仍与教授们的期望相差甚远,奖金也微乎其微,没有什么大用

其他方面也有一些补贴,略有裨益。比如,美国联合援华会补助百万,清华提供了服务社福利金三千五百元,昆明富商每月资助三万元。

(二)增收

联大教授要改善收支的窘境,还是要靠增收,主要途径为代课、写作、演讲、投资等。

1. 代课

教授每日在校的任课时间在四至八小时之间,极少为八小时。所以,大多数教授都在课余去别处代课,而且有在三四处兼职者。像闻一多在中法大学兼职授课,并有家教,每月可进账四千五百元。

不过,郑天挺担任联大的总务长,行政事务繁杂,就没有那么多时间去兼职赚外快。唯有一次,他在云南大学以讲师名义每周任课二小时,领到总计八万元的代课金。

2. 写作

教授中以写作补贴者也很多,像闻一多选译新诗,一次就可得二万元。

昆明各报的星期论文每篇可得八百元,有些小报的稿酬更加优厚,每千字就有二三百元。于是,同人争先恐后投稿,甚至有担任报纸主笔的同人要求报社大幅涨薪。

郑天挺却深以为耻,“文章固无价,信用更无价也”,而且“非贫无立锥,绝不为小报写稿也”。坚持写《明清史纲》等学术性著作和论文,只求“略得微酬”,并以“无一文之兼职”而自豪。一次,收到《清国姓臆测》的稿费一千二百元,他还不好意思,称“全文不足三千字,每千字且四百元矣,无乃太多乎?”在日记中,郑天挺最大的一笔稿酬是,“入修志稿费三〇〇〇〇元。”

3. 演讲

教授到各个单位演讲也是增收的常见方式。比如,郑天挺在华山小学为昆市警察讲历代警政,收到演讲费四百元。至省党部讲“明代之云南”,得演讲费二千元。

随着米价高涨,连稿酬和演讲费也可以用米来支付了。日记有记载:“西孟来约加入讲演作文公约,文稿千字斗米,讲演一次米二斗,允之。”

一次,他去裕滇纺纱厂演讲,收到的酬金是袜子和毛巾。不要小看了这些物资,当时青年袜的市价是一千四百元,毛巾每条一千五百元,即一个半小时的演讲费算下来竟达三万元。

4. 出售

有时,出售一些物品也可以赚钱。五年前,郑天挺刚担任总务,有朋友推销美国铅笔,但学校用不到,不得已就自己买入。现在卖出了五打,单价三百元,也入账了六万元。这恐怕是当初绝想不到的惊喜。

5. 投资

物价高涨之下,校中同人从商者甚多。而郑天挺每月领到薪水后的“可支配收入”不足,更无余钱加入。后来,他也投入了一千五百元,于一年后盈利九九九元。但由于币值大跌,这些盈利根本不值一提。

(三)节支

除了增收,节支也是不得不做的。郑天挺本欲给女儿郑雯购买新冬衣,无奈太贵,只得由旧衣面料改制。

“雯儿来,天寒无衣,新作一袭须四五千元以上。不得已,先以余之旧驼绒袍加以前购罗斯福布为面,作长袍一件,手工亦已二百五十元矣。”

另外,他还从北平寄来一些旧衣,挑拣其中的可用之物。平时的消费也是能省则省,吃饭常用最便宜的饼和粥凑合,有时走路上班,连车费也省了。

然而,个人的努力终究有限,难以抵御物价的汹汹涨势。所以,郑天挺认为,“然不于经济物价加以统制,公务员与教职员之生活终无所济也。”从日记可知,抗战时期的大学教授尚且如此,一般人又将如何生活,这就更加令人担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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