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严忠浩 |《金瓶梅》中的食事:饮中仙的酒

 明日大雪飘 2022-09-29 发布于上海


图片
图片

兰陵王酒

酒不但可作“灵丹妙药”,健康者用它养生,高兴者用它助兴,苦恼者用它解忧,无聊者用它消遣,升迁者用它庆贺,失意者拿它排郁,孤独者对酒当歌。

人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合;官场明争暗斗,升降沉浮,似乎都离不开它。

作为一部明代社会的“百科全书”---《金瓶梅》,怎么可能离得开酒呢?在我国近代众多文学作品中,写酒最多的是《金瓶梅》。

全书共出现“酒”字2025个,正面饮酒场面多达247次,全书一百回,有九十八回中有饮酒场面,酒贯穿着全书始终。

《金瓶梅》中酒的描写,所涉及的人和事十分庞杂,上自皇帝、驸马、太师、太尉、巡抚、御史;中及两司八府、县衙、地方商绅、大户女眷;下至仵作、妓女、帮闲、地痞、工匠、医生、游僧、道士、婢仆、伙计等等五十多种不同身份的人。

饮酒的内容也十分丰富,达七十余种之多,如结拜酒、接风酒、饯行酒、升官酒、结婚酒、同心酒、合欢酒、生日酒、贺寿酒、酬谢酒、犒劳酒、元宵酒、新年酒、解棕酒、重阳酒、赏花酒、赏景酒、赏雪酒、赏曲酒、赏灯酒、消夏酒、御寒酒、联姻酒、满月酒、添丁酒、体己酒、公宴酒、交往酒、宵夜酒、庆功酒、叨唠酒、吊丧酒、祭扫酒、花酒、会酒等等,五花八门。

《金瓶梅》作者写酒、写酒事,都与揭示主题、刻画人物、紧密结合,酒、色、财、气四位一体,“风流茶说合,酒是色媒人”,西门庆奸淫妇女大都在饮酒后所为,如潘金莲、李瓶儿、林太太、王六儿、贲四嫂、宋惠莲、如意儿等无不如此。

至于吃花酒,嫖妓女,与李桂姐、郑爱月、吴银儿诸妓狎淫,更是如此。

《金瓶梅》中的酒是我们了解整个作品的一个环节。《金瓶梅》中的酒,除了与小说中人物、情节有关外,还向我们提供了许多古代养生保健知识,这里是不得不提的。

中医素有“医药源于酒”的说法。当人类初识天然酒,于充饥、解渴之外,也有种解乏、御寒、提神、助兴的需要,这便是利用酒的药用特性。

酒的这种介于药、食之间特性,是一般的可食可药之物所不具备的。

千百年来酒已成为一种特殊的饮料,雄居药用食物之首。所以,班固的《汉书·食货志》称酒为”百药之长”。

《金瓶梅》中酒的品种罗列起来,达27种,如金华酒、葡萄酒、茉莉酒、荷花酒、河清酒、竹叶青、菊花酒、羊羔酒、滋阴摔白酒、烘酒、金酒、甜酒、内酒、艾酒、黄酒、雄黄酒、鲁酒、南酒、药五香酒等。

图片
《汉书 · 食货志》
图片

1.葡萄酒

图片

西门庆一日三餐不离酒,各式酒中葡萄酒最受他青睐,在新建花园内还种了一架葡萄。
如“草里蛇逻打蒋竹山”一回中,“西门庆吩咐春梅把别的菜蔬都收下去,只留下几碟细果子儿,筛一壶葡萄酒来我吃。”
又如“西门庆夹打二捣鬼”一回中,西门庆道:“还有那葡萄酒,你筛来我吃。今日他家吃的是自造的菊花酒,我嫌他肴香气的,我没大好生气。”
再如“春梅毁骂申二姐”一回中,西门庆道:“我不吃金华酒,还有一坛葡萄酒……斟来我吃”,“取了酒来,打开筛热了,……西门庆尝了尝,无比美酒,红红的颜色”。
葡萄酒味道甜美,果香浓郁,酒度低,不易醉人。
《神农本草》介绍说:“葡萄味甘,主筋骨湿痹、益气、倍力、强志,令人肥健、耐饥、耐风寒,久食轻身不老,延年,可作酒。”
明代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葡萄酒是“暖腰肾,驻颜色,耐寒”。
《太平圣惠方》记载,葡萄酒功能有“暖腰温肾,治心悸汗多,腰酸水肿,小便不利”。
美味葡萄酒,不但西门庆嗜好,众妻妾也爱饮。“西门庆挟眼责平安”一回中,八月中下旬,众女眷正吃螃蟹饮酒,月娘吩咐小玉:“屋里还有些葡萄酒,筛来与你娘每吃。”
现代医学证实,我国葡萄酒是汉朝张骞出使西域后,从西域引回葡萄和葡萄酒酿制技术的,迄今已有2100多年历史。
《史记》记载:西汉时,离宫别馆已尽种葡萄。到了唐代,栽种葡萄和酿葡萄酒已广泛推广。
明朝时已普及民间。葡萄酒不仅味美,还含有醇类物质、抗氧化物质、栎皮黄素、有机酸、多种微量元素和维生素,营养丰富。
适当饮用红葡萄酒(每日少于150毫升),能起到降低血脂、软化血管、促进消化、预防癌症等作用。
图片
《太平圣惠方》


图片

2.金华酒

图片

在《金瓶梅》书中出现频率最多的酒,数金华酒,有32处。
几乎不论何时何地都可见到金华酒,如日常饮用、家宴、聚会、祭祀、礼赠等,它是种活跃在当时市场上消费量很大的酒。
如“孟玉楼义劝吴月娘”一回中,李瓶儿就教迎春:“昨日剩的银壶里金华酒筛来……”。
又如“西门庆私淫来旺妇”一回中,西门庆陪应伯爵、陈经济吃了,就拿小银钟筛金华酒,每人吃了三杯。
再如:“王三官拜西门庆为义父”一回中,“安老爹差人送分资来了,又抬了两坛金华酒……帖儿上写道……浙酒二樽……西门庆见……两坛南酒,满心欢喜。”可见,金华酒又通称“浙酒”、“南酒”。
金华酒是一种偏甜的黄酒,糯米酿制的水酒,性温、多饮少害,而味道香醇,男女老小皆宜,尤为妇女所喜爱,潘金莲、李瓶儿等都爱喝金华酒。
如“经济元夜戏娇姿”一回中,“次日饭时,李瓶儿恰待起来……又教迎春将昨日剩下的金华酒筛来,拿瓯子陪西门庆,每人吃了两瓯子,方才洗脸梳妆”。
又如“玉箫观风赛月房”一回中,西门庆问:“月娘往哪里去?”玉箫回道:“都在前边六娘房里,和大妗子、潘姥姥吃酒哩。”
西门庆道:“吃的是什么酒?”玉箫道:“是金华酒。”
金华古称婺州,2500年前越国酿酒与饮酒风气已盛行。
史载,吴越王钱缪为偏安江南,岁岁向五代各王朝进贡金华酒。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说:“东阳酒即金华酒,常饮药用东阳酒最佳……清香远达,色复金黄,饮之至醉,不头痛,不口干,不作泻”,“甘、辛、无毒,用制诸药俱良”。
袁枚在《随园食单》中说:“金华酒,有绍兴之清,无其涩,有女贞之甜,无其俗,亦以陈者为佳。盖金华一路,水清之故也。”
这正是当时人们爱饮金华酒原因吧。

图片
《金华酒酿造技艺》

图片

3.麻姑酒

图片


麻姑酒也是《金瓶梅》中出现较多的一种酒。
如“道长老募修永福寺”一回中,西门庆捐钱写经做善事,正在兴头上,家中又来了一群食客。
西门庆又叫道:“开那麻姑酒儿烫来。只有酒逢知己,形迹多忘。”
又如“亲朋祭奠开筵宴”一回中,当他们要起身离去时,西门庆又叫小厮提了四坛麻姑酒,要大家喝完才走。
麻姑酒产于江西南城县,用该县麻姑山所产优质糯米加药材和冰糖和麻姑山中泉水酿制而成,外观金黄明亮,嗅之醇香扑鼻,入口柔和,醇香甘美,口感甚佳。
麻姑酒因“麻姑仙人献寿酒”的传说而身价倍增。西门府中,妻妾做寿都吃麻姑酒,如孟玉楼生日、潘金莲生日等。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还转引汪颖所说:“江西麻姑酒,以泉得名,而麹有群药。”
现在的江西南城县仍有麻姑酒厂,仍出产麻姑酒,据说仍移用几百年古法酿酒,酒度为18-20度,糖分为16%-18%,总酸为0.3%。
图片
《本草纲目》

图片

4.菊花酒

图片


“李瓶儿苦痛宴重阳”一回中,西门庆旋叫开库房,拿出一坛夏提刑家送的菊花酒来。
打开,碧靛清、喷鼻香,未曾筛,先搀一瓶凉水,以去其蓼辣之性,然后贮于布甑内筛出来,醇厚好吃……叫王经用小金钟儿,斟一杯儿,先与吴大舅尝了,然后伯爵等每人都尝吃,极口称羡不已。”
书中“先搀一瓶凉水,以去其蓼辣之性”,是言其醇厚,浓度高,故兑凉水以降低浓度。“
贮于布甑内筛出来”是言菊花酒浑浊,故用布甑滤清。
古代官宦、商绅之家都有家酿酒的习惯,配方备料加香加药,各标异珍,既以投一己之口味,又用作交际馈赠的礼物。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菊花酒,治头风,明耳目,去瘘痹,消百病。用甘菊花煎汁,同麹米酿酒,或加地黄、当归、枸杞诸药,亦佳。”
中医认为,常饮菊花酒有轻身耐老、延年益寿之效。
宋代大文学家陆游在一次病中饮了菊花酒后,沉疴顿愈,即兴挥诗“菊得霜乃荣,唯与凡草殊。我病得霜健,每却童子扶。岂与菊同性,故能老不枯。”
图片
绘画 · 菊花酒会

图片

5.羊羔酒

图片

羊羔酒为我国历史上著名的一种美酒,又称羊羔美酒、羊酒、羔儿酒、汤羊花酒。
在“吴月娘承欢求子息”一回中,“次日,西门庆起身梳洗,月娘备有羊羔美酒、鸡子腰子补肾之物与他吃了”。
羊羔美酒在当时,还是贺喜延庆的重礼,如在西门庆贺蔡京寿辰的礼品中,就有“汤羊美酒,尽贴封皮”。
西门庆骤任五品副提刑时,李知县差人送羊酒贺礼来。吴大舅授本卫管事实缺,西门庆“备羊酒花红轴文庆贺”。
羊羔酒在两千多年前周朝就有了,它的独特之处是用肉类直接醇而成;而不像其他酒类,是用粮食或水果酿制。仅这一点,便可谓世界首创。
明朝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羊羔酒大补元气,健脾胃,益腰肾,还介绍制作方法:“羊肉五斤蒸烂,酒浸一宿,入消梨七个,同捣取汁和曲米酿酒饮之。”
自古以来,羊羔美酒还记载在宋初赵匡胤著名历史事件“怀酒释兵权”中;唐朝杨贵妃二十寿诞时,唐玄宗赐美酒二十种,其中也有羊羔美酒。
图片
羊羔酒

图片

6.竹叶青和药五香酒

图片

“西门庆夹打二捣鬼”一回中,西门庆道:“那酒是内臣送我的竹叶青酒哩。里头有许多药味,甚是峻利……”。
“李瓶儿私语翡翠轩”一回中,“西门庆要吃药五香酒,……一连吃了三种药五香酒”。
竹叶青和药五香酒都是药酒。
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竹叶酒,治诸风热病,清心畅意。淡竹叶煎汁,如常酿酒饮。”
竹叶酒可能不同于竹叶青酒,西门庆喝的是大内(宫中)所产的上好竹叶青,“甚是峻利”,可能是一种酒性强烈的白酒,如同现代的“山西竹叶青”。
现代“竹叶青”以山西汾酒为原酒,用十二味名贵药材(如竹叶、陈皮、香山奈、公丁香、香排草、当归等)的浸液和冰糖配制而成的。
金黄色、微绿,有特殊芳香,口味甜绵、温和,酒度为45度,糖分为10%。
此酒具有疏气、养血、降火、消炎、解毒、利尿、润肝、健体的功效。
药五香酒是一种白酒。明朝高濂的《遵生八笺》中,有详细记载,主要原料有糯米、细麹、白烧酒、檀香、木香、乳香、川芎、没药、丁香、人参、白糖霜、胡桃肉、红枣等。
药酒是一种配制酒,既可用于防病治病,强健身体,延年益寿,又能显示出酒中药料的特殊风味。
图片
竹叶青材料图

图片

7.雄黄酒

图片

《金瓶梅》“经济守御府用事”一回中:“一日,守备领人马出巡,正值五月端午佳节。春梅在西书院花亭上置了一桌酒席,和孙二娘、陈经济吃雄黄酒,解粽欢娱。”
雄黄是一种矿物,又称“鸡冠石”,《神农本草经》说:“雄黄味苦平寒,主寒热、鼠瘘、恶创、疽痔、死肌、杀精恶、邪气、百虫毒……”
人们端午节饮雄黄酒,正是为了除恶。但现代医学研究发现,雄黄有毒,对人体有害,不能服用,故现在饮雄黄酒的习俗已不多见了。

图片

8.其他

图片

《金瓶梅》中,还有“双料茉莉酒” 、“茉莉花酒”、“木樨荷花酒”、“透瓶香荷花酒”等,这些都是花香型酒,酒底都是黄酒,不是蒸馏酒类。
书中也出现过蒸馏酒,如白酒、烧酒、竹叶青、药五香酒、滋阴摔白酒等,累计出现过13次,远远低于各类黄酒和葡萄酒。
书中凡出现烧酒,不是同妓女、轿夫扯一块,就是同二流子、惫癞和尚拴到一起,要不然就是用于西门庆的淫药。当时烧酒在酒类家族中地位是较低的。
中医服药多有讲究,一般用淡盐汤、姜汤、酒等。胡僧的性药,要求快速吸收起效,用烧酒服药能引药入经,增强药法,发挥功效。
吴月娘“小产”,腹痛难忍,眼看胎儿保不住了,刘婆子“留了两服大黑丸子药,教月娘用艾酒吃”。
艾叶能止腹痛,酒能活血,加快药物吸收,用艾酒服药增强了黑丸子药的流产堕胎功能。
果然月娘服药后很快就把胎儿下到了马桶里,余血收敛快,病期短,痛苦小。
中医认为,酒性温、味、甘、辛,少饮有疏通血脉、祛瘀活血、驱风散寒、行药杀邪功效。酒除了有防治疾病作用外,还可用于延年益寿。
饮酒在于少饮、淡饮、切忌暴饮、杂饮。阮坚《养生要论》中说:“淡饮,小杯,久坐细淡,非惟娱客,亦可养生。”
饮酒过量则损害健康,导致疾病,甚至引起死亡,西门庆就是佐证。三国时期,曹植《酒赋》中把酒称“荒淫之源”。
李时珍《本草纲目》上也指出:“少饮则和血行气,壮神御风,消愁遣兴;痛饮则伤神耗血,损胃亡精,生痰动火。”又说,“过饮不节,杀人顷刻”。
几千年来,因酒伤身,因酒而亡的例子还少吗?
酒既是生活中的饮用品,交际中助兴剂,又是医药学上的辅助物,并能养生保健。
酒与人类的生活密不可分,它的演变、兴盛、更迭是人类历史进程的指示器。从《金瓶梅》一书中众多的酒,众多的酒事,我们分明看到了百样人生。

图片
插图 · 《金瓶梅》中的酒局

图片

本文获作者授权在本公众号首发,转发请注明。

    本站是提供个人知识管理的网络存储空间,所有内容均由用户发布,不代表本站观点。请注意甄别内容中的联系方式、诱导购买等信息,谨防诈骗。如发现有害或侵权内容,请点击一键举报。
    转藏 分享 献花(0

    0条评论

    发表

    请遵守用户 评论公约

    类似文章 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