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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图/安玉民 1
豫让是谁，如今，大约没有多少人知道，但豫让说过的一句话，却没有多少人不知道——“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豫让是春秋末年晋国的一条好汉，可惜，前半生没有跟对主人，致使英雄无用武之地。其时，晋国有六大家族，范家、中行家、荀家、韩家、赵家、魏家，各据一方。豫让先是跟范老大混，一心想为主人建功立业，无奈范老大并不觉得豫让有啥了不起，只把他当寻常兵卒使唤。不久，范家被荀家灭掉了，豫让侥幸逃脱，又投奔到中行家。
豫让以为，中行老大或许会对他刮目相看。没想到，在中行老大眼里，豫让只是范家的败家之奴，把他收留下来，给碗饭吃，已是大恩大德，根本就没把他当根葱。好在，豫让没有郁闷多久，中行家也被荀家给灭掉了。这一次，豫让没能逃掉，让荀家给俘虏了。
两度与荀家为敌，如今落入荀家之手，豫让心想必死无疑。不料，荀老大一见豫让，竟然拊掌大笑，说了些“久仰久仰，天助我也”之类的肉麻话，把豫让捧为盖世豪杰。豫让闯荡江湖多年，像后世的李白一样自负“天生我材必有用”，却一直郁郁不得志；今天第一次被人当成英雄好汉，当场感动得涕泪交加，拍着胸脯表态“愿效犬马之劳”。
此时，荀家掌门人是荀瑶，因大权在握，时人尊称为“智伯”。荀瑶雄心勃勃，他的目标是，逐个灭掉其他五个家族，独吞晋国，雄霸天下。要成就霸业，必先招贤纳士，笼络人心，至少也要做出尊重人才的姿态。他对豫让“以国士待之”，作秀的成分应该更多。
真心也罢，作秀也罢，荀老大的目的达到了。此后五六年，豫让一直鞍前马后，追随荀老大出生入死，成了荀老大的铁杆悍将。
公元前455年，荀老大联合韩老大魏老大，围攻赵老大赵毋恤。
赵毋恤的老祖宗就是那著名的“赵氏孤儿”，经过一百多年繁衍，此时已是晋国望族。赵毋恤是小老婆生的，按规矩，不能接他爹赵简子的班，只因为赵毋恤比他的兄弟都醒目，就破例做了赵家掌门人，被人尊称为赵襄子。荀瑶一直看不起赵襄子，有一次，在攻打郑国的战斗中，主帅荀瑶让赵襄子冲锋，赵襄子说“主帅你先冲”；荀瑶就对赵襄子很不满，公然嘲讽说：“你人长得难看，还贪生怕死，我实在想不明白，你爹赵简子为什么竟选你做了接班人！”打完仗庆功，荀瑶要灌赵襄子酒，赵襄子不喝，荀瑶就把酒杯摔在赵襄子头上。这些老账，赵襄子都牢记着，荀瑶也知道他牢记着，所以，总想找机会灭掉赵襄子。
争战两年，赵襄子节节败退，退守晋阳。荀瑶下令掘开汾河，引水灌城。眼看赵襄子即将遭遇灭顶之灾，荀瑶呵呵大笑，说：“原来，水还可以灭城灭国的呀！”也是天不灭老赵家，荀瑶这话似乎没什么不妥，但韩老大和魏老大偏就听出了话外之音，他们两家的都城边，都有一条河，荀瑶灭掉老赵，就轮到他们了呀！当夜，韩、魏反水，联合赵襄子，里应外合，一举灭掉了不可一世的荀瑶。
后来，赵、韩、魏把晋国一分为三，三家一齐晋级“战国七雄”。
2
荀瑶兵败之际，豫让苦战，奈何无回天之力，只好扮作士兵，躲进深山，逃得一命。
待豫让在山洞中养好伤，下得山来，方知道荀家已被赵襄子满门抄斩，而荀瑶的头盖骨，更被刷上漆做成了酒碗，赵襄子持此酒碗，痛饮五天五夜，不醉。
豫让得知荀瑶如此悲惨的下场，号啕大哭，咬牙切齿道：“赵毋恤，你太过分了，我要不杀掉你为智伯报仇，誓不为人！”
赵襄子贵为君王，当然不是想杀掉就能杀掉的。如何才能接近赵襄子并杀掉他，从此成了豫让的毕生事业。
经过精心筹划，豫让把自己化装成奴隶，卖身到赵府扫厕所。
厕所不是个正经地方，可无论大人物小人物，每天都得光顾几回。豫让这一步走对了，赵襄子很快就来上厕所了。
豫让激动不已，掏出刀子，吼道：“赵毋恤，你杀了智伯合家老少，也就罢了，你还把智伯的头盖做成酒碗，实在可恶可恨，拿命来！”古人就这么迂腐，要杀人你只管“咔嚓”一刀就是，却非要申明罪状，让对方死个明明白白。结果，豫让还没动手呢，赵襄子的卫士就一拥而上，把豫让拿下了。
赵襄子对荀瑶是狠了点，但他留在历史上的形象，基本上是积极健康的，其中，赵襄子和刺客豫让的故事，为他加了不少分。拿下豫让，赵襄子痛痛快快蹲了一回厕所，蹲完厕所，他已有了怎样处理豫让的主意。
赵襄子说：“荀家已灭光了，跟随者也都作鸟兽散，你为什么还这样为他卖命呢？”
豫让就在这时说出了那句流芳千古的话：“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智伯于我有知遇之恩，我理当报答他。”
赵襄子说：“你的旧主人，范老大，中行老大，都是智伯杀的，你怎么没为他们报仇，反而为他们的敌人卖命呢？”
豫让说：“范老大，中行老大，只是以普通人待我，我自然也以普通人待他们，没必要为他们报仇；智伯以国士待我，我当然也得以国士的规格报答他，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侍卫对赵襄子说：“老大，这种人还有什么好说的，杀了吧。”
赵襄子拍着豫让的肩膀，赞叹不已：“豫让你是真正的义士，我从来不杀义士的。如今，你已尽力而为，完全对得起荀瑶了。我也不难为你，你去吧。”
豫让说：“你还是杀了我好，不然，我肯定还会来杀你。”
赵襄子愣了一愣，说：“没关系，我小心点就是了。”
豫让说：“那就不好意思了。后会有期。”说完，掉头就走。
赵襄子这一招非常漂亮，一代君王打江山，结下的仇家成千上万，都是不共戴天的那种，他不在乎多一个少一个。本来，按寻常思路，豫让蒙此不杀之恩，应该感激涕零，从此洗心革面，跟着赵老大重新做人；无奈，豫让偏不是那寻常之人，他注定要在两千多年之后感动我，让我为他感慨万端。
3
两千多年前，杀人手段远不如现在多样化，基本上只能面对面砍杀。而如今，赵襄子和他身边的人都认识豫让，都知道豫让要杀赵襄子，豫让有可能得手吗？不可能。
可豫让已横下一条心，坚决要完成这不可能的任务。
赵襄子认识豫让，没关系，他可以整容。
两千多年前，中国的整容手段还很原始，豫让买来油漆，往脸上涂。非洲的一些土著，现在还往脸上涂油彩，很艺术，很酷，但豫让要的不是这种效果。豫让用的油漆，是有毒的，不小心沾上一点点，就奇痒无比，皮肉溃烂。豫让把油漆涂在脸上，为的就是要毁容，让谁也认不出他来。
豫让毁容后，为了看看效果，他顶着一脸烂皮烂肉，来到妻子面前行乞。豫让面目全非，妻子自然认不出来了，只觉得这乞丐的声音像自己失踪的老公，不由得勾起了自己对丈夫的思念，就落下泪来，给了乞丐一升米。
妻子的眼泪没能使豫让回心转意，倒是提醒了豫让，声音是个漏洞。豫让当即吞了几块木炭，嗓子立刻就嘶哑了。
一切准备就绪，豫让找到一个好友，商讨刺杀赵襄子的方案。
朋友说：“呔，豫让你咋这么笨呢，要杀赵襄子，你也不要把自己糟蹋成这副鬼样子嘛。办法其实很简单。地球人都知道，赵襄子很欣赏你，你假装投靠他，在他手上找个工作，然后，找机会干掉他，一刀就行了嘛。”
豫让很生气，说：“我为智伯报仇，为的是尽君臣道义，能不能杀掉赵襄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态度问题。你竟劝我为了旧主杀新主，这岂不是让君臣之道乱套了吗？何况，我怎么可以明里委身人家做臣子，暗中却阴谋杀害他？我最看不起那种对主人有二心的人了。你，不再是我的朋友了！”说罢，气昂昂拂袖而去。
豫让最终采取了简单明了的方法，坐在赵襄子出入必经的一座桥上行乞，等赵襄子经过时，相机行刺。
赵襄子的马车来了，豫让缓缓站起来。没人认出那肮脏的乞丐是刺客豫让，只是，豫让杀气腾腾的目光，让马受惊了。于是，豫让还没出手，又被侍卫摁倒在地。
赵襄子呵呵一笑，说：“怎么办呢豫让？我再把你放掉，咱们再玩一回？你定吧。”
豫让说：“你要是再放了我，我还真不好意思再来杀你了。可不杀你，我又死不瞑目。这样吧，你脱下衣服来，让我砍几刀，就算是我为智伯报过仇了，可行？”
围观群众都觉得豫让的要求太荒唐，侍卫举刀就要砍杀豫让。
赵襄子却笑呵呵脱下了衣服，递给豫让。
豫让接过衣服，跳起来砍了几刀。仰天大笑三声，说：“智伯，我为你报过仇了！”
说完，豫让自刎而死。
思考题：豫让对得起智伯的知遇之恩，对得起中国人的英雄梦，他对不起的人是谁？
答案：老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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