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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史 | 川端康成:“魔界”之思

 置身于宁静 2023-11-16 发布于浙江

川端康成逝世50周年

他不会想到,在几十年后的2004年,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受《睡美人》的启发,创作了中篇《苦妓回忆录》,并在扉页引用了《睡美人》开篇的第一句。

文史 | 川端康成:“魔界”之思
文史 | 川端康成:“魔界”之思

原文 :《川端康成:“魔界”之思》

作者 | 复旦大学 邹波

图片 | 网络

1968年,川端康成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成为日本第一位诺贝尔文学奖作家,也是继泰戈尔之后第二位获得该奖项的亚洲作家。从目前公开的诺奖文件来看,最先获得提名的日本作家是谷崎润一郎(1958年),川端康成于1961年首次获得提名,三岛由纪夫在两年之后也得到提名。除去诗人西胁顺三郎,小说家中川端康成获得提名和进入终选的次数最多,分别是八次和三次。

东西方之间的精神桥梁

川端康成获得诺奖,存在若干不容忽视的因素:从外部环境来看,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中期日本开始进入经济高度增长期,综合国力增强背景下的文化输出吸引了欧美读者的注意。众所周知,诺奖评审依据的是文学作品的译本,并非母语出版物。获得诺奖提名的谷崎润一郎、川端康成、三岛由纪夫,他们的代表作均已译成外文,谷崎润一郎的作品受到法国哲学家萨特的青睐,被收入法国的七星文库,三岛由纪夫被誉为“日本的海明威”,这些都反映出日本现代文学通过译本在海外获得较为广泛的读者。

川端康成获诺贝尔文学奖时,被译成英文的作品仅有三部中篇和一些短篇,即中篇小说《雪国》《千只鹤》《古都》和短篇集《伊豆的舞女》。诺奖的颁奖词也主要针对这几部作品进行了评价。值得注意的是,除了《伊豆的舞女》是川端的早期作品,其余三部中篇小说都是川端经过“新感觉派”“新心理主义”的实验和摸索,在二战期间重新亲近以《源氏物语》为代表的日本古典文学,完成“重新发现传统”转向的后期代表作。不妨说,在西方读者眼中,川端建构了作为文化“他者”的日本“传统”美学。正如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中所评价的,他以卓越的艺术手法表现了具有道德伦理价值的文化思想,在架构东西方之间的精神桥梁方面作出了贡献。

文史 | 川端康成:“魔界”之思

译者爱德华·赛登施蒂克(Edward George Seidensticker,1921—2007)翻译的这几篇作品,存在内在的逻辑。首先,远离都市的场景设定是作品的共同点之一。1899年,川端康成出生于日本关西地区的大阪,高中毕业后到东京求学,之后一直生活在关东地区的东京与镰仓。川端青年时期的作品中,不乏以东京为舞台的小说,例如小说集《浅草红团》。而《伊豆的舞女》背景是伊豆半岛,《千只鹤》《古都》以京都为背景,《雪国》的故事发生在新潟县。通过小说设定的地理空间,可以看出川端在这些作品中刻意回避现代都市、现代文明。

其次,以京都为背景的《千只鹤》《古都》,展现了京都的四季、风物、传统节日,以及和服、茶道等。这些都可视为日本文化的典型符号,无疑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西方读者的好奇和想象。此外,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中赞誉川端擅长对女性心理的描摹。在《伊豆的舞女》中,川端描写了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年幼舞女。她健康、纯朴、天真的形象,与《古都》中的千重子、《雪国》中的驹子十分相似。正如张爱玲笔下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川端在后期作品中也将《伊豆的舞女》中的主人公拆分为两种既各具特色又互补的人物形象:《古都》中的苗子、千重子,《雪国》中的叶子、驹子,是川端所塑造的温柔、娴静和热情、率真的两种典型形象。《伊豆的舞女》第一章以穿越天城山的隧道结尾,然后展开氤氲着淡淡哀愁的故事。《雪国》则以“穿过县境长长的隧道,就是雪国了”起笔,引领读者从现实世界进入一个纯净、脱俗的非现实空间。分隔现实世界与非现实世界的“隧道”,是川端文学中的重要符号。可以说,译者从川端为数众多的作品中选择这几篇进行翻译,既体现了他作为西方读者的审美趣味,也注意到川端文学中的美学脉络。

川端康成曾经直言获得诺奖受益于英译。然而,英译的意义主要在于让西方读者接触到东方的文学,更多的是对于作品的内容、文化符号的理解和接受。吉田精一在《〈雪国的翻译〉——川端康成的文体》中这样写道:“阅读《雪国》的英译、法译,只能获得不及原作的印象,这也许是翻译的宿命吧。因此我认为英译《雪国》不具备与原作同等的文学价值。”具体而言,翻译中所缺失的主要在日语的暧昧和敬语表达两方面。由于不同的语言本身存在差异,相比内容的忠实翻译,对“神韵”的感受往往还要通过原文的阅读。这可能也是吉田精一所说的“翻译的宿命”。

文史 | 川端康成:“魔界”之思

执着地描绘“美丽的徒劳”

川端康成的代表作《雪国》最初以短篇的形式连载发表。首篇《夕景之镜》发表于1935年1月号《文艺春秋》,其后《白色清晨之镜》《物语》《徒劳》《天河》诸篇陆续发表,直至1941年。1937年,创元社曾出版单行本《雪国》,最终的完整版则问世于1948年年底。《雪国》围绕“徒劳”“洁净”等关键词,细致入微地描摹种种纤小的感伤,呈现出川端独特的美学思想。正如他在诺奖受奖演说中所指出的,东方的美学基于对“虚空”的感知。这种“虚空”和“无”不是空虚,不是西方的虚无主义,也不是空无一物的情感的荒芜,而是老庄思想中因空无而充盈的辩证法。芥川龙之介在遗书中写道:“自然之所以美,正因它为我临终之眼所见。”川端正是在对于生命、情感、所有美好之物转瞬即逝的无常、无望之中,深深地感受着刹那间闪现的、难以言表却令人颤栗的美。

《雪国》打破了日本近代以来写实主义、浪漫主义围绕中心事件进行铺陈的叙事传统,宛如平安时代《源氏物语》所展现的绘卷式风景。娓娓道来的细节与情感之中,贯穿了川端康成对于自然风物、人世情爱的洞察,以及美丽与哀愁共生的美学特质。从《雪国》的创作时间来看,作品的陆续刊载恰恰与日本大举侵略别国、生灵涂炭的时间相吻合。在许多作家投身于“文学报国”的历史语境中,川端执着地描绘“美丽的徒劳”,以此抗拒残酷的杀戮、丑陋的现世。

川端康成收藏有一休禅师的书法作品“佛界易入,魔界难入”。他在诺贝尔文学奖获奖演说中这样说道:

我被这句话所吸引,自己也经常书写。其意义可以作各种解读,深入思考则难以穷尽。在“佛界易入”之后加上“魔界难入”,如此禅悟的一休,深得我心。将真善美作为终极目标的艺术家,对于“魔界难入”的渴望、恐惧——与祈盼相通的思虑,或显于表,或藏于内,这是命运的必然吧。没有“魔界”就没有“佛界”,而进入“魔界”是困难的。内心弱小则绝无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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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某种意义上,以《雪国》《千只鹤》《古都》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体现了川端对于“美丽的徒劳”、对于真善美的“佛界”的追求。而如何突破传统美学的束缚,发现新的可能性,始终困扰着晚年的川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之后,川端创作了《片腕》《睡美人》等更具实验性的作品,显露出对于“魔界”的向往。1972年,川端自杀身亡。他不会想到,在几十年后的2004年,另一位诺贝尔文学奖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受《睡美人》的启发,创作了中篇《苦妓回忆录》,并在扉页引用了《睡美人》开篇的第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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