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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楚生临摹隶书系列(下)

 青木森森 2024-05-11 发布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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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楚生临摹隶书系列(下)





文|薛元明

三、融会贯通、自出新意

从目前所能搜集到的来楚生临作来看,大多非常忠实于原范本,甚至按照拓本的样式对临,其中册页形式是最多的。像《子游残碑》因为字形相对较少,就是一张整拓形式,也有一些以创作形式呈现的,如《石门颂》四条屏,以及若干临习金农的隶书竖幅,这恰恰给后人示范了一种“临创不分家”的方式。我不知道“创作”一词是何时兴起的,但在古人典籍中找不到的,古人的语汇里没有“创新”一说,只有“变乱古法”。这些新名词的植入和不断地被强化,改变了书家的观念,也造成了思维方式的变异,导致了临摹和创作的割裂甚至对立,实质上二者不可分割,或者说本身就是一个整体。不妨选两件来楚生的隶书作品来看,已经模糊了临创界限。这件龙门对虽是临摹《急就章》却主要是模拟汉简笔意,实际上不过是借用内容而进行的创作。如果不仔细看内容,易于误认为就是一件“汉味”十足的出土作品,将其中的若干字形和汉简中的原字进行同字对比,几乎没有区别,可见来楚生所花功夫有多么深厚。天才也是要勤奋的。另一件是38时拟金农笔意的斗方作品,对于金农早期作品笔法和结体的掌握,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说成金农重生,亦不为过。来楚生的这种实践方式,再一次证明,一方面是临创不分家,也不可分家,另一方面,在创作中要有意识地运用同一时期所获得技巧来进行,如果临摹时一套笔法,创作时又是一套,则不论临摹有多么勤奋,始终都是徒劳,因为割裂了两者的关系。古人在这方面是圆融的,因为存在一个“日常书写”。很多人临摹不见效果,可以从这方面找原因。再者,个人临摹时可以博涉百家,但一定要有主次之分。可以换帖,窃以为一种碑帖至少要能熟练运用创作才可以更换。如前所述,浅尝辄止难见功效。当然,每个人的情况不同,强调结合实际,因材施教是对的,但有些方法是共通的、共同的。如果说到本质,就是个性必须在共性的基础上才能实现。就好比写草书,不论风格有多么狂放,最终总是有一些基本的技法问题必须要解决,才能登堂入室。
临《急就章》,拟为对联
来楚生成熟期隶书风格总体上是温和型的,透露出儒雅气息,真正做到不激不励、风规自远。很多书家终其一生,临什么像什么,但就是没有成熟的个人面目,本质上就是无法以个人气质来引领和驾驭。另一种情况是,临什么碑帖到最后都是像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这当中有一些个性极强的特例,比如王蘧常无论临什么最终都是章草模样——如果书家临出来都是同一个样子,说明个人才情不够,无法深入。这两种情况都存在缺陷。如果进一步深入思考,还有一种情况,临摹同一种碑帖,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理解,自然也就有了不同面目。如果“始终如一”,这种“稳定性”也不是好事情。所以,想要成为一个出类拔萃的书家,包含了很多高要求。从这三个方面来衡量,来楚生乃是当之无愧的隶书大家。其一,有统一的个人风格气象;其二,对于不同碑刻有不同理解,但这种不同理解始终以个人独特的气质来引领;其三,同一种碑刻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理解,变化生生不息,手法极其高明丰富。
即以第三点为例,针对同一种碑刻,看看在来楚生的笔下有何种变化。
▲临《礼器碑》▲临《礼器碑》
临《礼器碑》虽然没有落款,或者看不到落款,但仍然从临作的用笔和结字看出风格的调整变化,隐约感觉到从规矩到自由的境界。比如第一件横幅临作,自“鲁相”始至“邑中”结束,用笔鼓弩为力,有时甚至特别张扬,结字也非常振荡。推测是早期作品。第二件是册页,已经变得自然许多,用笔较之原碑更加浑厚,结字端庄浑朴。第三件为赠给赵冷月所临的作品,虽然带有界格,并不为所拘,用笔自然飞动,结字生龙活虎,随心所欲。由此可以看出,在不同阶段有不同体悟。时时进行反思。第三件临作可以说是形神兼备,不但自己风格体现出来了,《礼器碑》中应该夸张强调的重点也都突出出来了。第四件乃是临碑阴作品,完全以汉简的笔意来加以统摄,《礼器碑》中本身就有某种近似简书的意趣,借机激发出来,格外生色。真正的精彩临作,根本不会在意局部的细节,而是“唯观神采”,当然,技法达到了这个高超的层面,也不可出现失误。临帖不是一时之功,也不只是简单的重复,需要一个积累过程,无可取代。
▲临《乙瑛碑》▲临《乙瑛碑》
就临摹《乙瑛碑》而言,第一件临作非常接近原碑面目,以圆笔居多,行笔迅疾,以汉简之意为主,可以看出来楚生一生所保留的特点和习惯。第二件为册页,且有九宫格,估计是日课,写得非常凝重,用笔沉厚,结字并不遵从原碑,整体风格和范本差异很大。可能是同一时期关注汉简较多,也可能是写《张迁》一路的作品,再回头尝试《乙瑛碑》,所以就出现这种比较特殊的效果。临摹同一种书体,最好是一家一家地过,写《石门颂》的同时写《张迁碑》,必然会出现冲突,甚至不伦不类的情况。但是,等到功力深厚了,个人风格成熟了,有时兴之所至,随取随临,自由吞吐之时,出入无我,时时有我,恰恰可能有更大地突破。第三件临作是一件横幅,如果不看落款不对照内容,第一感觉就会以为是临《礼器碑》笔画瘦硬,结字随心所欲,章法也是不拘一格,此时已经人书俱老,纵意所如。
▲临《石门颂》,72岁
三件临摹《石门颂》作品,前两件差别不大,无一例外是以“篆意”来加以统摄,只是由于个人习惯,提按变化较大,不管有无界格,都可以随心所欲。第三件为暮年之作,功力炉火纯青,与原碑若即若离,不像《礼器碑》这样接近简书,仍然以篆意来统摄,但用笔上融入汉简成分,极为飞动。这是来氏一生的特点。
▲临金农隶书,39岁▲临金农隶书
共搜集到四件临摹金农隶书的作品。前三件时间较为接近,尤其是后两件是隔年作品。第四件没有落款,乃是应人请索,渐渐脱去金农形貌。此处再结合那件来楚生38岁时的斗方作品来看,几乎是亦步亦趋,原汁原味,可以看出来楚生模拟功力之深,用心之诚,对于金农的研习时间跨度非常大。尽管来楚生对金农极为服膺,此后却毅然决然皈依汉隶,一发而不可收。由此可以看出,临创不分家,不仅表现在理念上,实践上更是如此,临摹中所获得的技法,要在创作中有意识地加以运用,才能不断提升。
▲临《景君碑》碑阴
以上所说三者,有共同的特征,即以书家的个人气质来引领是最重要的。换言之,原创永远新。永远不会过时,站在今天的角度来看,那么多书家锐意创新,标新立异,努力以一家面目示人,甚至不惜夸张变形,极度怪异,但始终没有令人深刻的印象。其一是不够深入,其二是没有正大气象,其实没有独到的个人思想。归结为一句话,书法和人是分离的,只有花样招式,花拳绣腿,司马迁曾说过要“成一家之言”乃大不易,“成一家之书”自然也是高难度。来楚生的隶书,成为一个时代的高峰。他在隶书方面的创造性,不仅体现在“入书”方面,也体现在“入印”方面。篆刻虽以篆书入印为主,但文字和书体的融通性,使得多体入印成为一种可能,同时也是时代发展的必然要求。隶书入印首当其冲。过去很多的印人曾尝试以隶书和简书入印,但大多数只是一种简单地摆放,在呈现金石味方面有诸多不足,遑论“有形式的意味”和“有意味的形式”。来楚生成功以“隶意”化合,独具一格,耐人寻味。这才是真正的融会贯通,自出新意。
▲临《西狭颂》

四、手法多变,自家法门

任何艺术大家,之所以能够不断地推陈出新,原因就在于手法多变。多变的手法正是通过广泛的临摹积累起来的。清代何绍基有“汉隶一盘棋”的做法,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来加以统摄,多种碑刻,各见气象。何绍基的过人之处在于,同一碑刻,每临一遍都有新的体悟。何的笔法是独特的,但也有不同观点。启功就曾经讥讽味“猪蹄子”,针对何绍基的临摹提出过批评,认为何的临摹有时是为了完成任务。从启功的习惯来说,与何绍基根本就是两类人。客观地说,书家的状态是不固定的,不可能始终如一,都处于良性状态,总会有起伏,至于纸笔不相称就更不用说了。如是,就不可能一直都有经典之作。来楚生多变的手法可以概括为四个方面:
一是“以隶写简”,最典型的就是临摹汉简作品。这些作品整体上更加规范,自由随意的成分减少,点画方面更多呈现汉简特征。
▲临《礼器碑》
二是“以简写隶”,比如临《子游残碑》、《礼器碑》和金农隶书。这三种隶书本身就有强烈的“简书”趣味,也由此借助这一点将两者者结合起来,变得更加率意,所临《子游残碑》和《礼器碑》的捺角处理更加方锐,特征明显。金农和汉简虽然只是一种“暗合”,但在来楚生笔下,已经非常“明朗化”,成为一种有意识地运用。
▲临《曹全碑》,72岁▲临《张迁碑》
三是“以隶入隶”,如临《曹全碑》《张迁碑》《西狭颂》《景君碑》《华山碑》《袁博碑》,基本上都是极为忠实原碑,但个人气质自然流露出来。记得来楚生曾说过:“《曹全》的结体匀称精美,用笔圆润,颇多篆意,我于此碑得力甚多。”每一种范本的选择都有针对性。
▲临《石门颂》
四是“以篆写隶”,如临《石门颂》,这是由《石门颂》作为早期汉隶的特点决定的。作为篆隶兼擅的大家,自然得心应手。最典型的运笔特征可以从“命”字的垂笔看出来,追求圆浑古厚而非飘逸洒脱。
▲临《袁博碑》
来楚生不但从碑中汲取隶书的笔墨技法,还从帖学中寻找自己所需要的韵致,既入之碑意,又出之帖味,碑帖相济,注重隶书的气息畅达和点画的润美,既有别于汉隶,又不同于明清各家,最终形成自己独特的风貌。从金农、郑谷口的隶书中探索以草入隶的堂奥,从黄道周处获得奇峭方劲的用笔,从汉代竹木简中汲取隶书的洒脱与变化,同时通过对篆刻的研习借鉴到许多互相融通的艺术法则,使其隶书更加高古、厚重,质朴而具有金石味。不能不说,当下书家的评价标准,很大程度上围绕展览所展开,实际上也是“现实评价标准”,由此来判定书家是否成功。然而一旦放到整个书法史中来看,这种评价标准几乎不堪一击。所有的评价标准最终仍然指向作品,如果没有足够的含金量,不断被稀释,只能被淘汰和遗忘。近现代社会转型以来,有两个人非常特殊,一个是齐白石,同时代的人都或多或少受到西方文化的影响,但齐白石却很特别,在他生前的言论中,从未见过涉及西方文化的字眼话语,另一个就是来楚生,虽然身处已经改造完成的新社会,但是从他的作品来看,完全是古典式的,维持了和他前辈一样的积累方式。尽管说,两人有些作品的内容,有时难免留下时代烙印。但这二人,都是平民成为大师的典范。来楚生生前曾对学生们说过一句话:“艺术,要让后人来说话。”早年他所刻的一方朱文印边款镌刻了自己的心声:“余画多水墨,不喜施脂粉,以迎合时凉也。”其有傲骨而无傲气,自信满满的心志,由此可见一斑。
▲临《华山碑》

薛元明, 艺术批评家,专栏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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