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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土散文:想念我的娘

 梦回乡关 2024-05-12 发布于浙江

50年代,父母和我哥姐
本文首发公众号 | 梦回乡关

我的娘出生在上个世纪二十年代末,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

娘裹过脚,后来又放开了。所谓裹脚,指的是用布将脚裹紧,使之变得又小又尖。通常女子四五岁开始裹脚,成年后脚定型了才放开。那时都以小脚为美,看一个人漂不漂亮,不是看容颜,而是看脚的大小。当时有几句顺口溜:裹小脚,嫁秀才,吃馍馍,就肉菜。裹大脚,嫁瞎子,吃糠窝,就辣子。可见裹脚对女人来说是何等的重要。

一九二八年,国民政府虽然颁布了禁止裹脚的条例。可我的娘因长在农村,信息闭塞,根本不知道有禁止裏脚这一条例。我娘还是让姥姥逼着裹了脚。白天姥姥给裹上,晚上娘又偷偷放开,就这样,裏裹放放,到最后,娘的脚长得不大不小,只能穿二九、三零的鞋号。

以前,娘一直是穿自己亲手做的鞋。后来老了做不动了,继承了她一手好针线活的姐姐继续给娘做鞋。可惜,我的姐姐因劳累过度,心脏又不好,五十岁就去世了。我没能继承娘做鞋的好手艺。之后,只能给娘买鞋穿。

可娘的鞋太难买了,成年人的鞋子太大,儿童鞋又太花,所以我们兄妹三人,只要碰上合适的鞋,都抢着往家买。后来,孙女、外甥女、孙媳妇谁看到有合适的,也给往家里买,以至娘去世时,光是没穿过的新鞋,就有好几双。

娘是一个善良、勤俭、母爱十足的老人。

我们兄妹四人,都是在娘奶水不足的情况下,一口米汤、一口面糊喂大的。生我姐哥时,虽然奶不够吃,偶尔还能买些点心一类的食品,也能凑合着吃饱。

可是到生我时就惨了。不仅奶水不足,一个奶上还长了个大疮。恰巧又赶上三年困难时期,别说买饼干、糕点了,就连平常吃的食物都很紧缺,要想把我养大,真是太难了。

但是,娘并没有放弃,奶水不够吃,就熬米粥,打面糊,用自己的牙齿咀嚼干硬的馍馍、窝头,一口一口地喂到我嘴里。

以现在的喂养方式来看,这或许不科学,不卫生,但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没有牛奶、奶粉,甚至连白面粉都很少的情况下,能把我养活,就是娘最大的心愿。

春夏秋冬,养育四个儿女的娘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但她从来没有一句怨言,母爱的伟大在她那里展现得淋漓尽致。

我的娘虽然不识字,但她要强,自律,识大体,不管是在生产队,还是料理家务,她都是一把好手。

在生产队,点玉米,点花生,割麦子,摘棉花,刨红薯,她总是干在最前面,生产队给她的工分,也是女人中最高的:八分!

说起割麦子,那可是夏收时最繁重的活。当时,一切机械都没有,只能靠手割。从割麦到麦子入库,得经过十几道工序。如:割麦、捆麦、用牛车拉到场上,如果是拔的麦子,还得用铡刀把麦根铡掉,才能摊在场上面用碌碡碾压,碾好后,把麦秸用杈子扠起堆成麦秸垛,剩下的就是麦粒和麦糠了。

麦粒和麦糠分离,全凭一个簸箕,一把木锹。人们把这种麦粒麦糠分离的活叫做扬场。

扬场既是体力活,又是技术活。它借助风力,一簸箕一簸箕地扬出去。风大了,刮的麦粒成不了堆;风小了,扬上去的麦粒和麦糠又分不开。那时持簸箕扬场的人,必须是扬出去一条线,落下来一直片。会扬的,扬出去麦粒和麦糠界线分明;不会扬的,扬上去一糊片,落下来还是一糊片,麦粒和麦糠还是很亲密,就是不愿分开。

我的娘就是一个扬场高手。每次扬场,都能看到她持簸箕的身影。那时扬场的场面才叫一个壮观:偌大的麦场上,扬场的人排成一排,三人一组,一个拿簸箕扬,一个用木锹往簸箕里添,一个拿扫帚把麦堆表面的麦秸短秆轻轻地扫到一侧。

扬场开始,整个场面就像出现了一道道彩虹,好看极了。扬场过后,每组人的面前,都是几尺长的一条麦堆和分离出来的麦糠,远远望去,就像连绵起伏的小丘岭,真是太美了。

我娘地里干活如此,家里更是了得。

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大家普遍缺吃少穿。可娘总是变着法儿给我们粗粮细作。

那时人们一年的口粮,只有三百来斤,大多家庭粮食都不够吃。所以,地里就大量种红薯,因为红薯产量高,而且五斤红薯顶一斤粮食,所以红薯就成了人们的主粮。秋冬吃鲜红薯,春夏吃红薯干面。红面饸饹、锅贴饼子是人们餐桌上的常客。

娘为了让我们吃好,就把红薯面饼子在碾子上碾成大片,然后切成细丝,和白菜一炒,就是难得的美食。

90年代,母亲和我、妹妹

记得上高中时,我们都是走读生。学校是初建,既没有宿舍,也没有食堂,中午学校会把学生自带的干粮放入一个大蒸笼里热一下。

娘为了让我中午能吃到一点菜,就在窝头里面包上菜馅,做成包子的样子,贴在锅上蒸熟,一个带馅的锅贴饼子就成了,在同学们羡慕的眼神里,幸福了我两年的高中时光。

娘不仅想尽一切办法让我们吃饱,吃好。穿的方面也把我们打扮得利利索索,整整齐齐。

小时候,没钱买衣服,娘就亲手纺线织布,然后把织的布染成五颜六色,自己亲手裁剪,亲手缝制。

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我们农村没有电灯,我娘都是在煤油灯下,为我们做鞋缝衣。那时我们兄妹四人的衣服,都是老大穿了老二穿,以此类推,只要还能穿,就一直穿下去。

我们平时就那一身衣裤,娘为了让我们穿的干净整齐,都是在晚上我们睡觉脱下衣服后给我们洗干净,第二天再穿。春夏秋还好说,晚上洗了还能晾干,冬天可就苦了老娘,洗了干不了,娘只好坐在煤火前一点一点地烤干。

记得有一次大雪天,我因贪玩,把棉袄棉裤弄得湿漉漉的,回家后,娘并没有责怪我,晚上我睡了以后,娘就怀抱着我那弄湿的棉袄棉裤,默默地坐在煤火前烤干。

印象里,我每次半夜醒来,都是看见娘在小小的煤油灯下,不是纺线织布,就是做鞋缝衣,我那时多么希望我快快长大,能分担一点娘的辛苦,不再让娘那样劳累。

每年除夕夜,娘都早早把给我们做好的新衣新鞋放在我们的枕边,我们一睁眼就能穿上娘做的新衣。那一刻,是我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就这样,日子虽然过得平淡,但我却感觉特别幸福。因为娘对我们的爱渗透进生活的每一个角落。

娘待人和善,邻里乡亲从未发生过争吵,又乐于助人,只要别人有求于她,她都乐于帮助。

娘不仅靠自己的勤劳,养大了我们兄妹四人,还带大了孙子、孙女、重孙子、重孙女。不仅子女对她孝顺,孙子辈、重孙辈对她也非常依赖敬爱。

小时候,孙子孙女的棉衣都是她缝制的。就连重孙辈的棉服也是她做的。我至今还记得她给重孙缝棉袄的情景:

娘戴着老花镜,盘腿坐在炕上,冬日的阳光暖暖地洒在她身上,一脸慈祥。

可惜我当时太迟钝,没有拍下娘那安详的画面,以至于现在都引以为憾。

我的娘晚年过得很幸福。

娘七十多岁时,爹去世了,娘一直和哥嫂住在一起,偶尔也到女儿家小住几日。但她总是牵挂着自己的家,住不了几日便要回家。哥是出了名的大孝子,又是一名医生,他把娘照顾得无微不至。

娘九十岁时,上厕所不小心摔倒了,大腿骨折,在床上躺了整整十个月。我们兄妹三人轮流陪在娘的床前,擦屎端尿,没有一个人嫌弃过。人们常说:久病床前无孝子。可这句话对我们兄妹三人来说,一点也不好使。

就这样,我的娘在过完她九十岁生日的第二天,安详地离开了人世。

母亲80多岁时摄影留念

这就是我的娘,一个在冀中平原土生土长的农村妇人;这就是我的娘,一个不识字、勤劳、善良、要强、自律的老人;这就是我的娘,一个尽己所能,把所有的心思与疼爱都给了儿孙辈的好妈妈,好奶奶!

如今我也年近七十,许多人和事转眼便忘,但在内心深处,永远不会忘记的是娘,永远不会因为岁月的流逝而减少对娘深沉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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