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80后”、“90后”来说,“粮票”一词可能闻所未闻,或只在收藏家那里见过这种历史遗存;而对于上了年纪的过来人,却对粮票有着刻骨铭心的记忆。新中国成立60年间,粮票从滥觞到终结,竟长达38个春秋,足见其在民众生活中举足轻重的地位。 当年的粮食不够吃,是各行各业的普遍问题,绝非某一家庭“个案”。驻省会保定的河北省戏剧学校(今河北艺术职业学院前身),师生要练武功,要排戏,这不仅是个辛苦活儿,而且是个体力活儿。师生吃不饱,练功排戏就没劲儿。时任省长刘子厚爱看戏,特别偏爱河北梆子,他经常去戏校看排练、演出。1964年某月的一天,刘省长看戏后与师生座谈,大家反映的主要问题是定量低,吃不饱。刘省长当场表态给师生增加定量。很快,省粮食厅就决定,男教师、学生每人45斤,女教师、学生每人37斤。这么高的定量,戏校老师们一直享受到90年代初粮票取消。 国家总理也关心演员粮食定量的问题。1961年6月,全国电影故事片创作会议在北京香山召开期间,6月22日,周恩来总理请30多位演员到中南海西花厅家中做客。用餐时征求演员意见时,长春电影制片厂演员金迪(在《我们村里的年轻人》中扮演孔淑贞)快人快话,说“演员生活困难,吃不饱,有的演员太瘦,拍戏时嘴里含着棉花团”。周总理听后向在座的文化部副部长夏衍说:“告诉长影,要改善生活。”不久,长影厂演员的定量每月增加到38斤,还能吃到大米。这是金迪发在《文史精华》杂志上的一篇文章中记述的。 改革开放后进入新时期,人们的生活普遍好转,河北戏校教师们这么高的定量,多数人用不完,有时就用粮票换鸡蛋(到居民区卖鸡蛋的都是农民,他们没有粮票)。因我也在这里工作,有的老师见我家定量总不够吃,就不时帮补一些,解决了大问题。一直到1983年我到县里工作时,全家定量仍不够用,县里的一位同志知悉后,慷慨地送给200斤粮票。当时粮票社会上0.20元一斤,200斤粮票可卖40元,给他钱他说啥也不要,只说“家在农村不缺粮”。至今我还欠着这笔人情账。 我辈如此,名人也不例外。读过著名作家何申的大作《粮票的故事》,他在文中说,年轻时为了找对象,他煞费苦心地积攒了60斤粮票,对象方搞定;而为了吃饱饭,竟想推掉哲学课教员之职,改行到食堂做炊事员。粮票不仅影响到婚姻大事,而且一时还改变了一个人的职业,你说粮票的威力大不大? 偷偷磨点儿面被查受罚 “统购统销”年代,粮食是绝对禁止自由买卖的,如有违犯,轻者受罚,重者有刑法伺候。当年的粮店、蔬菜门市,一律为国营,70年代整个石家庄市区共有54个饭馆(店),也一律是国营;私营了,那是“资本主义尾巴”,必割无疑。这样,买粮只能带着粮本去国营粮店;在外边吃饭,也只能拿着粮票到国营饭馆(店)。当时也有少量的不用粮本的高价粮,不用粮票的高价饭,因比平价高出许多倍,问津者寥寥。 我家的定量不够吃,是长期性的,靠着出差路过车站买不用粮票的烧饼,只能偶然补缺,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这就得另辟蹊径。 70年代中期,听说河南省黑市上有卖高粱的,不用粮票,价格不是太高,只比平价高一些,感到这是一条出路。有一天得知省直某剧团到河南演出,老伴就委托一位演员给买点儿高粱回来。这位演员为朋友办事非常认真,演出休息时,左打听右打听,果真找到了偷偷卖高粱的小贩,当下就买了二三十斤。 剧团演出归来,当那位演员将那二三十斤高粱送来时,全家人的感激话说个不断。 有了高粱粒,如何磨成面却成了问题。因为偷买私粮是违法的,偷磨私粮面同样违法。老伴听说石家庄南郊区有个村可磨面,就用自行车驮着那二三十斤高粱去郊区,费了许多口舌,郊区农民朋友最终给磨成了面。老伴也像完成了一桩神圣的使命,用自行车驮上高粱面一路凯旋。 不幸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老伴驮着高粱面返回时,路上被“有关部门”卡住了。问:“驮的什么?”答:“高粱面。”问:“在哪儿买的?”答:“不是买的,是在村里磨的。”“城里人私自来磨面不行,扣下,罚款!” 面对突如其来的变故,老伴很镇静,她已有思想准备,想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于是便苦苦哀求,并寻机到小卖部买了一条烟送上去。有了“行贿受贿”,自然就放行了。 我估计那条烟也就是两三块钱那种档次的,因为当年科级、处级干部一般都抽两三毛钱一盒的烟。不过,对老伴来说,两三块钱代价不算小,这是当时二三十斤高粱的价值,也是她月工资的十分之一! 这件事的始末,当时老伴没对我说,她知道我从不敢做违背政策的事,怕我熊她,一直瞒着,几年后在一次闲谈时才偶然道出的。我听后,只是默默地感佩老伴在全家生活困难时的非凡作为,自然不会再说什么。 下乡搞运动首先要带足零粮票 时兴粮票的年代,到本省范围内出差,带本省粮票即可,而到外省、区、市出差,必须带全国通用粮票。方法是拿着粮本到粮店去换。换多少斤粮票,粮店在粮本上注销多少斤定量,等于购粮了。与购粮不同的是只是不用交钱。有时换全国通用粮票还受限制,就得反复说好话,述说外出的时间长云云。农民没有粮本,离家外出换粮票,需有生产大队证明,证明外出去哪里,干什么,多少天,然后背着粮食去粮店换。 如果是个人去出差,一般是自己拿着自家粮本到粮店换粮票;若是集体下乡搞运动,组织上会统一给办理粮票,还都是有斤有两的零粮票。因下乡必须与农民“三同”(同吃、同住、同劳动),入户吃“派饭”,一天换一户,必须使用零粮票。 我从大学生时代到毕业后参加工作30年间,下乡搞运动和开展什么工作,时间超过一个月的前后不下六七次。每次下乡前,首先要准备的是粮票,组织上按个人的定量,提前将零粮票发给本人。 1960年冬至1961年春,我作为南开大学一年级学生,和同学们集体从天津到河北临城县搞“整风整社”(根据1960年11月3日中共中央发出的《关于农村人民公社当前政策问题的紧急指示信》,即“十二条”,整“一平二调”的“共产风”)。当时农民(社员)吃公共食堂,理论上农民的标准口粮是每人每天4两,但实际上根本吃不到这个数,而我们必须按规定每天交生产队4两粮票。天津大学生的定量每月是36斤,每天平均1斤2两,下乡根本用不完,所以每人都存了不少粮票。有时实在饿得不行了,就偷偷到毗邻驻地不远的京广线镇内车站买红薯面饼子吃。这种饼子形状如鞋底子,2两半粮票一个,花半斤粮票买两个,当场几口便干掉。但这是违规的,背离了与农民“三同”的纪律。这实属饿急生智之举。因每个人都在挨饿,人同此心,彼此彼此,所以直到运动结束也无人揭发。“三年困难”时期天天挨饿,下乡的大学生反倒节余了粮票,这也算是困难时期的一个特殊现象。 1964年上半年我已是大四学生,又集体到河北省抚宁县搞“四清”(全称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四清”,其内容是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清思想)。因此时全国农村的公共食堂已解散了3年,所以这次是入户吃“派饭”,一天换一家。我们4个同学驻抚宁县杜庄公社赵庄村。这个村民风朴实,待人热情,家家不怕吃,顿顿吃得挺饱。这是我历次下乡中唯一能吃饱的一次。每天吃完饭,放下1斤2两粮票和几毛钱,户户如此。从无人谦让,因这是制度。 1965年华北地区闹旱灾,这年秋天我刚参加工作后,即随河北省直抗旱大军开赴农村抗旱种麦。当时省会还在天津,我和省文化局、省新华书店的两位同志坐火车从天津出发,到衡水专区后被分配到衡水县吴杜村(现已划归衡水市)。抗旱种麦是个力气活儿,天天组织社员打井、开渠、担水,非常劳累。这时我已是国家干部,粮食定量每月29斤,出发前单位给准备了一个月的粮票。入村后也是吃“派饭”,一天换一家。 按说,当时“三年困难”时期已度过,这个村还有制作毛笔的副业,吃饱饭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可实际上这个村大多数家庭都很穷。早饭一般都是一小碗高粱面粥和一小块儿高粱面饼子,菜是临时到地里擗几个萝卜叶。午饭、晚饭的主食仍然以高粱面为主。主人每顿饭都准备得很少,所以不忍多吃,更不会吃没了再要。天天就这么凑合着。不过,每天交户主1斤粮和几毛钱,不能有一点儿差池,这是铁的纪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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