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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文本阅读题进行教学的几点想法

 我执室 2015-12-22


利用文本阅读题进行教学的几点想法
张 元 台湾新竹清华大学历史研究所

缘 起:教学需要改变

世界在变化,这几年变动得尤其快速,主要由于科技的发展,特别是纲路的运用,似已深入到社会的每一个角落。我不是乡民,但已感受到它无边的威力,知道不了解它,不利用它,几乎什么事都做不成、做不好了。就以课堂教学来说,从网上找些数据,制成花梢漂亮的投影片,在课堂上照着念一遍的时代基本上已经落伍了,跟不上时代的脚步了。

如果我们再看看今天大部分的中学历史课堂是怎样进行教学活动的,也许我们会发现情况更糟,只是与计算机的有无使用,似乎关系不大。计算机普遍使用之前,老师讲得很精彩,尽管被讥为「满堂灌」,只要学生受益,又有何不可?老师利用资料,带领学生阅读、讨论,提升学生理解、思考的能力,就是不用计算机,又有何不可?所以,真正问题出于学生上历史课,喜欢吗?有收获吗?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就要认真面对,好好想一想因应之道了。

多年前,我曾撰一小文,吁请进行课堂教学的调查,让我们知道教学的实际情况,只是人微言轻,无人理睬。但更主要的理由是没人觉得需要,请看各种入学招生考试的考生成绩,不就是他的老师上课绩效的展示吗?于是,只要学生考得好,就是王道,就是教学的无上目标。在考试领导下的教学,真正的成效如何?学生喜欢这门课吗?可以在这门课中受益吗?

我个人的感觉,问题相当严重。我只是从清华和台大修我课的学生中,知道他们上大学前历史课的感受。这样的了解是粗糙的,欠缺实证研究的,虽然严格说来不足为据,但也不是一无依凭。我们应该怎样因应呢?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请读一下最近畅销的两本关于教学的书,《芬兰教育这样改》、《可汗学院的教育奇迹》,前者让我们知道举世公认教育办得最好的芬兰,主要在于他们的「教师优势」,要学芬兰,教师不够水平,一切免谈。后者告诉我们,利用网络,就是没有好教师,学生一样可以学到最多、最好的知识。我自已读了这两本书,尤其是后者,知道我的教学必须有所改变了。我不晓得,读过这两本书的中学老师们是否也有像我一样的强烈感受?

知道了可汗学院的网络课程,就想多了解一点,于是,史丹福大学的coursera,哈佛大学的edX,自然进入了认知范围之内,甚至MOOC的名字也不再陌生,不管是磨课也好,慕课也好,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几乎是同样的时间里,PASA一词突然爆红,谈的人无不忧心忡忡,因为2009年PASA阅读素养测验,台湾第25名,真是太丢脸了!非得急起直追不可。尽管2012年,阅读素养晋升到第9名,但仍落于上海、日本、新加坡、香港、韩国和芬兰之后,落后于我们的竞争对手,我们还需要努力再努力才行。

我是应台北市教育局丁亚雯局长之邀,参加台北市推动高中学生阅读素养工作,才知道PASA,也看到了「阅读素养」的题目。我觉得PASA阅读素养的题型正是我们带领学生阅读历史数据时最好的设计,我们应该把它用于教学,以提升学生思考与表述的能力。而其实施方法,就要尽量利用网络的功能。

与考试挂钩:文本阅读题列入大考的测验目标

亚里士多德说:「人是习惯的动物」。我们的老师们,习惯于应付考试,若想改变,最好的方法,大概还得从考试下手。我们当然知道,变革要成功,幅度不可大,难度不可高,只能从小地方开始,着手试探。我们的运气不错,正好历史科要拟定新的课程大纲,大考中心就要修订新课纲的「考试说明」,而我本人与几位教授又正好被赋予了此一任务。 我们在「101课纲历史科测验目标」中加了一条「文本阅读」,使之与「基础知识」、「历史解释」与「资料证据」并列。兹将此条之说明录于下:

历史学养(historical literacy)主要是透过历史文本来达成;在高中历史教育阶段,学生应学习如何阅读历史文本。所谓阅读,乃是一种凭借着文本进行思考的动态过程,需要学习者运用已知、发挥想象,才能获得更多的心得,也从而由历史文本中增进对历史的认识。所谓文本,则是内容讯息与媒介形式的综合体。阅读既要撷取文本意旨,也要能辨别文本形式(包含论证模式与书写风格)。阅读历史文本,或者历史性地(相对于语文教育式地)阅读文本,即是要将文本放置在特定历史脉络下,解读其意涵。

历史文本的形式多元,而教科书只是其中一种;研读教科书正是学习精密阅读历史文本的基础工作。研读教科书的目的,并不是希望学生认知只局限于由教科书提供的知识,而是要先吸取足够的背景知识,以及培养历史阅读的习惯,这些实质知识与阅读习惯构成了「带得走的能力」,打开继续拓展历史视野的可能性。因此测验的目标,不仅要考查研习教科书所获得的知识,更要进一步评量如何应用高中培养的阅读能力,去接触更多样的历史文本,例如:当代中外历史学者比较重要且浅易的作品,以及其他性质文本,如图像等,以取得更进一层的历史理解。

1、能明了历史文本的内容与意旨

2、能分析历史文本的形式与论证

3、能由历史脉络解读历史文本的意义

我们知道,把「文本阅读」列入测验目标,必须经过一定的程序,如设计研发试卷,进行一定规模的测试,同时搜集测试考生与该校老师的意见,并且在评阅过程中,请阅卷老师发表感想,提出看法,特别希望多提出一些批评改进的意见。这个事关考试的改变,必须让所有的历史老师知道,大考中心必须办理面对全国高中历史老师的座谈会,听取第一线老师们的高见。于是,一系列的工作在大考中心管美蓉研究员的悉心安排下,逐步进行,我们也设计了一份又一份的问卷,参加了一次又一次的座谈,我们感受到老师们热烈的回响,也得到了一项又一项的数据。问卷与座谈的结果,证实了我们的想法,学生、老师都支持考试上这样的调整,当然,他们也不是没有疑虑。简单来说,学生喜欢着重理解,不需背诵的考试方式;让学生多用脑筋,多练习书写,老师也很赞成。疑虑主要集中在简答题的评分能否公允,标准化试题的模式成为评量的唯一依据,已经根深柢固,改易观念,需要时日。然而,国文科的作文评分已为师生、家长接受,发展非标准化的历史科试题,用于重要考试,也不是全不可能。

回到教学目标:从史家论述中选取文本片段

学生到学校学习,只是为了考试吗?准备考试就是学生学习的目标吗?当然不是。学校里的每一门科目,都有其教学上的目标,能否达到目标,需要检测,考试的功能基本在此。以考试「领导」教学,教学要配合考试来进行,在理论上是完全站不住脚的。

学生为什么要学历史?个人的浅见以为,无非是要了解历史是一门怎样的知识,认识这门知识中最为主要的概念与方法,藉以理解人世间的一些道理,培养自我学习的能力;走出校门,可以成为一位关怀群体福祉,注重个人修为的良好公民。尤其在今天,任何「史事」都可以从网络中查得,知道、记得很多很多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已经全无价值,当然不应再是学生学习历史课的重点所在了。
其实,这两种不同目标的学习,有其观念上的重大差异。个人一直觉得「历史」一词的两层意思,是讲述或学习这门课程的关键所在。不知道这两层意思,或者在教与学的时候不把它放在心上,这门课程是不可能有其功效的。「历史」一词的两层意思,一指:过去发生过的事件,另一指:我们对过去事件的理解与表述。 过去发生过的事件,若未经历史家搜集资料,爬梳整理,加以表述,怎能为我们所知呢?所以,我们知道的历史知识属于「历史」一词的第二层的意思。由于有了历史家的工作,我们才会有对于过去世界的知识。卡尔(E. H. Carr)不是说过,认识历史之前,要先认识历史家吗?他的意思也是如此。请问:我们使用的教科书中,能否清楚看到历史知识是怎样建构起来的?我们在教历史课的时候,是不是帮助学生了解历史知识的建构过程?我们是不是还在讲一件又一件的史事?学生只要记得史事的年代、人物、经过、意义就等于学了历史这门「知识」?如果老师还在让学生记一件件的事情,理由是帮助学生应付小考、段考到升学考等各种的考试,但真正的原因,或许在于老师基本上把历史一词的第一层意思当作历史知识来教。

再说,把「能力」当作学生的学习目标,已经有了相当长的时间,培养学生「带得走的能力」也成了耳熟能详的口头禅。就历史科而言,我们似乎没看到明显的成果,如果学生只是记诵教科书中细节,有何能力可言呢?历史课培养学生这门科目的能力,主要途径是什么呢?似乎也没有取得共识,老师们只有各显神通,学生们有的颇有受益,但丝毫无感的恐怕不少。关键仍然在于,学生在学习的过程中,对于这门科目的概念、方法从未接触,怎能理解这门知识提供的「能力」究竟是什么呢?不过,我们是在教高中学生的历史课,不是教大学生的史学方法课,所以,这里所谓的概念与方法,都是最浅显、最基本的,都是十六、七岁的青年能够轻易理解的,问题只是在于这样的内容,进入了高中的历史课了吗?老师带着学生接触、讨论过了吗?

我的想法很简单,老师在选择教材的时候,要花点心思,想想这段教材的「结构」。如果这段数据其中包含了论证的过程,那么这个过程就是教学重点;如果资料的表述很精彩,那么何以精彩就值得介绍给学生,带领他们欣赏。一段资料,只能增添一点事件的细节,意义何在?要想一想,实在看不出来,最好舍弃另觅。可以运用的数据在哪里?其实是有迹可寻的,就是在第一流历史学者的著作里。我读到大陆两位历史老师讨论一道2007年高考的题目,我也撰文参与,我的结语是:我感到这道题目很好,开头的六个字尤其重要,那就是「史学家陈寅恪说」,我在文中也提到:「老师读陈寅恪等史家的著作,可以知道今天历史学是什么,可以掌握历史知识的性质、结构和方法,稍加转换,就成为历史科的学科能力。」 今天,我的意见,依然如此。我希望历史老师们多读点像是王国维、陈寅恪、陈垣、钱穆、张荫麟和汤用彤等史家的论著,看看他们怎么写历史,怎样理解与表述。

历史老师多读名家论著,应无异议。学生也要读吗?适合吗?争议恐怕难免。个人意见以为,老师们当然需要顾及学生的程度,不应该让学生阅读杰出史家对于艰深问题的精细论证,但如果觉得整篇之中,一段文字深入浅出,十分精彩,学生也具有理解的能力,何妨让他们一读?学生的阅读能力,是需要培养的,为他们选取最好的数据,引导他们阅读,应该是时间运用上的最佳策略。再说,大史家也有适合高中学生阅读的论著,张荫麟的《中国史纲》,就是一例。张着《史纲》原先就是为了中学生写的,也许内容过于丰富,超过今天学生的负荷,但摘取其中若干片段,让学生读读,体会一下优秀的历史书写呈现出怎样的论述与文采,仍然有其意义。如果,我们深信,学生学习历史的主要目标,在于了解历史这门知识;那么,带领学生接触杰出史家的论著,就是关键的起点。相对而言,选取第一手材料,让学生像历史家一样发表意见,尽管也是训练学生思考与表述的方法,但我总觉得似乎稍快了一点,先看看令我们钦佩的史家如何工作,让学生有其学习、仿效,甚至欣赏的典范,应该也很重要。

试验一:取材自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作为文本题目

台北市教育局主导的高中学生阅读素养工作告一段落,大家都说,既然认定这项工作深具意义,就应该继续推行。我不是中学教师,我不知道教育局方面推动的「共同学习」与「翻转教室」与阅读素养的关系为何,从表面上了解,不论是共同学习,抑或翻转教室,做为学生学习的「材料」总是不可少的,只用教科书来进行,成效必将有限。

与其坐而论道,不如起而行之。就从我自己开始,仿照阅读素养的题型,设计文本阅读的题目,完成一定数目之后,既可以供老师们选用,更希望引起老师们一起动手的兴趣。我从自己最喜欢的「文本」开始,仔细阅读范文澜的《中国通史简编》(修订本),摘取其中一段的文字,跟着设计了一道选择题,以及二、三道的简答题,「初稿」约有两百题。「初稿」表示未经讨论,盲点必多,只可测试,不宜推广。

范文澜是唯物史观的大师级史家,这部曾风行一时的书,久已乏人问津。 台湾学界固然视唯物史观如獬豸,大陆学界也弃唯物史观如敝屣;我从这部书开始,真可说是「不识时务」;不过,真金不怕火炼,好的著作一定可以留传,我对范着此书,深具信心。为了释疑,藉2013年9月参加澳门理工学院主办两岸四地历史教学研讨会的机会,我写了一篇文章,主题是「略谈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在古代史教学上的功效」,说明范文澜书中,农民起义、阶级斗争等词汇时时出现;但在他心中,儒家观念却是非常厚实,述及评人论事,不时流露;介绍儒家经史之学,尤其精辟。个人以为,将范氏归于「唯物史家」,过于简单,此书含有的观念、思想、感情以及论证方式、书写笔法等,丰富复杂,精义纷呈,应有学者作深入的研究。我的这篇小文,只是我选用范着《简编》设计文本阅读题目的「理论依据」。

102学年度第一学期开学后数周,我决定在清华的「中国历史的发展与演变」这门课进行文本阅读的试验。方法是每周三题,做为「作业」,置于课程的学习平台,修课同学下载作答,于次周上课前,将做好的功课上传至平台。上课开始,介绍完一本书后,即讨论作业。那个学期一共安排了九次,均从范着《简编》中拟题。成效如何?期末考试中有一题:

七、我们利用「作业」的方式,阅读了不少范文澜《中国通史简编》的内容,请你谈谈:这样的作业,多做了一些,有收获吗?范文澜写历史的特点是什么?你喜欢吗?为什么?(10分)

学生作答的情况,给了我很大的鼓励,我一面改卷子,一面想,范着《简编》
的文本阅读题目做为「作业」,既然班上同学大多正面肯定,不以为然的也有,只是很少,说明是可以全面推行的。以下就题目的第一部分,摘取若干同学的回答,看看他们的理由为何。

有的同学认为可以帮助历史的理解。如:

「从范文澜的文章中,我能往近距离地感受历史,有时候是人口的角度,有时候是从经济的角度,他带着我去感受时代的氛围,且他笔下的历史人物是有生命力的。整体而言,我很喜欢这样去感受历史,而不是记诵历史,因为感受到了,所以自己民族的历史真正进了自己的血液。生命因此不是只有我活过的短短二十年,而是有千年的养分,过去那些英雄的形象很真切地跟我一起活着。」

「范文澜从唯物史观的角度出发,客观公正,且有许多令人意想不到且合情合理的精采推论。另外,他收集的资料与证据之完善,也令人十分敬佩,每次读都有新的体悟。很多时候他以神入的角度分析历史,并作出精辟的见解。」
「收获在于我不再是个标准答案的俘虏,而是会靠自己的成长经验思维去分析,从不同角度去揣摩历史事件的原因、背景、影响,也学会用同理心去神入每个历史洪流中角色的所言所思。」

同学写的理由之中,谈及最多的,是得到某些好处,举三位同学的回答为例,录于下:

「我很喜欢这样的作业。在忙于理工课本的死知识外,找回了许多阅读与徜徉在人物故事里的那份愉悦,这样的作业不仅帮助我们增进阅读能力,也是一种身心的放松。」

「这门课中,我最喜欢的部分就是作业。我了解到以前读文章都只是把字给读过,却没有读进作者想以该文字表达的涵意。在九次作业的练习下,我相信自己以后在读文章时能够更小心谨慎。」

「在做业时,看到范文澜在针对不同议题用不同方式论证,极为佩服,想必是参考很多数据。做作业时,学到不仅是历史,更明白了写论文、报告的技巧。另外在做了多次这种阅读文本后,愈来愈能够快速找到文章重点,使阅读更为迅速。」

的文字,特别优美,我想应与范氏精研《文心雕龙》,并为之作注有关,直到今天,范文澜的《文心雕龙注》仍为学界推崇不已。少数学生注意到范氏的文字特色。

「范文澜文笔非常流畅,一点都不沈闷,叙述也相当中肯,却又不失个人的观点,非常引人入胜。」

「他的文字除了优美,也很精准,不作冗句,针针见血,令人读得相当痛快。」

也有少数学生觉得上课前的作业讨论很有收获。如:

「我觉得简答题能促使我去思考,有更多过去没有的想法,在上课时听老师讲解又能激荡出更多东西,不论原先答案对错都有所得,我认为是修这门课得到最多的东西。」

「我认为最棒的是老师的讲解,有些我们想不到或不懂的眉眉角角,都在经过解说之后豁然开朗。范文澜不会把话说得太明白,需要仔细看过才会领悟。(我个人喜欢范文澜的文字,但读起来很花脑筯。)」
记得学期结束时的最后一节课,一位男同学向我说,作业的最后一题,老师解说与自己原先想到的不同,听了老师讲的,才觉得自己想得不够仔细。 我听了同学这么说,我的感觉不是最后一题特别具有思考性,而是同学的平素练习不多,如果经常有这样的练习,就不难想到比较好的答案了。
有一位一年级的同学,写了作业就跑去图书馆借范着《简编》来读,我们看看这位同学怎么说的:

「其实从十月中,我就陆续在总图书馆和人文社会学院分馆借了《中国通史简编》前三编来看,觉得文字如老师所说,好!叙事简畅而时有新见,惟作者以唯物史观看历史,常有偏颇不正之处,但又可能看到我们没看到的地方!我很喜欢这部书,虽然我常骂:共产党愚劣之思想!我还是心存敬意,而这位唯物史家所写之史,与我们相较,说不定某些地方愚劣的是我们呢!」

试验二:课堂教学中的讨论

102学年度第二学期开始,非但课后的「作业」全面推行,而且不限于范着《简编》,课堂教学上也利用文本进行阅读与讨论。实施情况如何,兹举二例,略作说明。我把这一道「文本阅读」的题目放在讲纲上,开学未久(下学期从东晋始)即在课堂上阅读讨论。

王鸣盛《十七史商榷》伍拾晋书王导传多溢美条云:「王导传一篇凡六千余字,殊多溢美,要之看似煌煌一代名臣,其实乃无一事,徒有门阀显荣,子孙官秩而已。所谓翼载中兴称『江左夷吾』者,吾不知其何在也。」……寅恪案,王氏为清代史学名家,此书复为世所习知,而此条所言乖谬特甚,故本文考辨史实,证明茂弘实为民族之功臣。……本文仅据当日情势,阐明王导在东晋初期之功业一点,或可供读史者之参考也。……总而言之,西晋末年北人被迫南徙孙吴旧壤,当时胡羯强盛,而江东之实力掌握于孙吴旧统治阶级之手,一般庶族势力微薄,观陈敏之败亡可以为证。王导之笼络江东士族,统一内部,结合南北人之两种实力,以抵抗外侮,民族因得以独立,文化因得以续延,不谓民族之功臣,似非平情之论也。(陈寅恪,述东晋王导之功业

(一) 陈寅恪对王导的评价可以说是:

(A) 有褒有贬(B)褒大于贬(C)有褒无贬(D)无褒无贬

(二) 陈寅恪为什么要写这篇文章?

(三) 王鸣盛与陈寅恪何以对王导的看法大为不同?

这段文本主要取自陈寅恪〈述东晋王导之功业〉一文的起始与终结的文字,我读了一遍,对文义稍作解释。即问第一题,并要同学举手表示自己的选择。选(A)有褒有贬的,不少;选(C)有褒无贬的也不少,选(B)、(D)的就很少了。问:你们选有褒有贬的,理由是什么吗?有一位同学举手回答:王鸣盛是清代名史家,他的这部书许多人读过,应该有些是对的,不会全部都错。那么,选有褒无贬的,又有什么理由呢?一位同学说:就这段文字看来,作者用的词语,如「此条所言乖谬特甚」,是全然反对王鸣盛的说法;结尾处又说王导「不谓民族之功臣,似非平情之论也」则是全然肯定王导,这样看来,应该是有褒无贬。我问:还有其他意见吗.没有。我说,我的想法也是有褒无贬,这位同学讲的很好,我没用么补充了。我再问那位选有褒有贬的同学,你还要坚持自己的看法吗?需要再讲一点理由吗?他摇摇头,表示放弃原先的说法。我们讨论到第三题时,同学对题意不是很清楚,不大明白问什么,我再加以说明,指出在谈王导表现时,王鸣盛与陈寅恪两位大史家看事情的「角度」不同,王鸣盛是从什么地方来看王导的表现?经过几位同学的试探,有一位同学说出,他是从史书的记载文字中来看。那么,陈寅恪呢?一位女同学说:他是从当时的情势中来看,也就是用神入的方法。我说:讲得很好,我要用一个学期教你们的方法,一节课你们就掌握了, 大家都笑了。

再举一个在课堂中讨论文本阅读题目的例子,是这个学期「作业」中的一题。

二、《道德经》五千言撰者老子的年代,取材自《中国史纲》

老聃传说是楚人,姓李名耳,做过周室的守藏史。传说孔子在中年曾往周都向他问礼,又现存的《老子》五千言相传就是他的遗着。不过老聃既然是这样一个名人,《老子》书又真是他所作,那么书中最露骨的主张,像'绝圣弃知','绝仁弃久'之类,和孔、墨的学说都根本不相容的,不应在孔、墨时代的一个半世纪中,绝无人称引或批评的,而且书中所泄露的社会背景,「万乘之国」、「取天下」等话,决非孔子时代所有。因此好些史家都不相信《老子》书是孔子同时的老聃所作。但在战国晚期,这书中所具的学说已成为显学,而书中的话屡为《庄子》所引,那么这学说当有一部分产生于庄周著书之前,也许有一部分是承袭孔子同时的老聃的。我们不能起古人于地下,只好以这样不确定的结论自足了。

(一) 这段文字属于历史知识第二层次中的哪一概念?

(A)时序 (B)因果 (C)证据 (D)神入

(二)撰者说:「像『万乘之国』『取天下』等话,决非孔子时代所有。」为什么这样的话,「决不是」孔子时代所有?

(三)撰者认为《道德经》(即《老子》)五千言的著者,应该是什么时代的人?

我问:选择题你们选什么?没人应声,我走到同学面前,你选什么?「时序」,再走到另一位同学问选什么,「神入」;我说读不大懂就说「神入」是不是?于是没人再说神入了,接下来问了将近十位同学,都说「时序」,几乎众口一声。问到一位男生,他说:「证据」。我说:应该是证据才对。张荫麟讨论的虽然是年代的问题,但应该与时序没什么关系,他用事例来说明某一种说法何以不能成立,再用事例来推断可能的时间。所以,「证据」显然比「时序」恰当得多。同学听了没有异议。过了几天,我去高雄,在中学历史老师读书会谈教学模式与文本阅读,也举了这个例子。当场的老师们一开始就说「证据」,没人想到时序或其他。您说,这就是老师与学生的区别吧;我当然同意,只是清大学生不可谓不聪明,何以思考如此不到位呢?主要是欠缺训练,如果他们在高中的历史课做过这类的练习,他们一定立即选出正确的答案。

这个例子有其一般性的意义,这是我多次听同学们回答时的感觉。怎么会想选这个选项?怎么会从这个地方回答?起初觉得同学的思考真是多种多样,让我难以掌握,时日稍久,就会想到,他们只是欠缺练习,只要多做几题,阅读时多用些心思,仔细想想,就能找到解答线索,得出适当甚至精彩的答案。只是,进到大学才开始这样的练习是不是晚了一点,如果在高中时期就开始,每周做几题,甚至每月做几题,进到大学,阅读思考的能力就应该相当不错了吧。相对于大陆的交换生,台湾学生这方面的能力,显然较为薄弱。

上个学年,我的班上一共有五位大陆交换生, 其中四位成绩表现非常出色。
我总会约大陆交换生一起吃个饭谈谈,我问了其中四位文科学生,你们觉得范着《简编》这样的题目给大陆的高中生作答,适合吗?她们说:完全没问题,我们高三的时候,几乎每天做两道这类材料解析题,一年下来,少说也做了四、五百题,这样的「文本」我们太熟悉了,只是考过就忘了。另一位来自北航的男生,选修通鉴选读课程,他说读古文一点问题也没有,今天他还能背诵〈过秦论〉、〈滕王阁序〉等古文名篇。我看过大陆高考试题,知道所谓的「材料解析」题大概的情形,我相信高三学生为了应付,着实下了一番功夫。我说,你们读了这么多的材料,不会忘掉的,功夫不会白费的,你们阅读的速度较快,写书的能力较强,都是多读多想的报酬。这些题目怎么取得?我打电话问北京首都师大的叶小兵教授,他听了我对文本阅读题的解释,说可以理解,也可以知道与材料解析题之间的些微差异。至于学生平日所做练习题目的来源,叶教授说,应该从各校模拟考的题目中搜集,加上教师自己命制,每年四、五百题,不是难事。今年暑假我去大陆,再问了上海华东师大的聂幼犁教授与扬州中学的特级教师王雄,他们的说法与叶教授相同。

我们的高中生在历史课上,读的数据太少了,是不是应该检讨一下?如果说,学生课业太忙,没时间读,大陆学生的课业就比较轻松吗?当非如此。我们想要加强学生的阅读速度与书写能力,大陆的作法可以借镜。总而言之,我们似乎从未考虑历史课程,学生应该读多少教科书之外的数据,可以从哪里选取,也就是阅读数据的「数量」与「质量」问题,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想一想,做一点规划,也做一些试验?

小结:利用网络推动「文本阅读」

我们现在开始讨论作业,学生拿出手机,从手机上看作业的题目与自己的答案。对我来说,这真是惊人的一幕,不久之前才说过上课不可以看手机,怎么今天上课已离不开手机了呢?我想他们在任何时候,打开手机就能上网阅读题目,甚至做好作业。

我做了一些文阅读题目,班上学生说,这些作业还算有趣,做了很有收获,给我推广的信心。我在期末考试卷上问同学,范着《简编》适合推向高中生吗?大多数学生说适合,说不适合的主要理由是今天的考试仍需背诵功夫,多做这类练习无益得分,他们完全知道,历史学习不应该只是背诵,他们认为不适合,其实也很无奈。

我做了二、三百道文本阅读题目,主要取材自范着《简编》、张荫麟《中国史纲》、钱穆《国史大纲》等,基本上都是初成品,未经精炼,总觉得不宜推出。换个角度来看,题目是否适合,决定权握于使用者之手,老师可以挑选认为合格的题目,也可以作一些修改调整,命制人不必过度谨慎。再说,早一点释放出来,可以争取时间。俟河之清,人寿几何。我们读历史的,知道时间稍纵即逝啊!
我最近请研究生帮助,为我设立了「部落格」(网址见本文附注),可以把我做的题目放在网上, 目前,我只放了张荫麟《中国史纲》的四十题,是否把范着《简编》第三编第一册的题目,也放上去,需要考虑的因素很多,要再想一想。
利用网络,改革教学,已是不容迟缓,必须剑及履及。文本阅读题目置于网上,只是非常微小的一步。如何利用网络,把文本阅读的观念与题目让广大的高中师生了解与使用,尚待大家集思广益,群策群力,希望不久将来,可见成效。
本文已在2014年11月8日,北一女中主办「历史素养研讨会」上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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