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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虫的广东,无奇不有

 轻风无意 2019-04-23

文| 魏水华

唐朝的韩愈被贬到潮州时,见到当地人吃蚝、蛇、蛤蟆等“异物”时,惊讶地写下一首诗《初南食贻元十八协律》来表达他“莫不可惊叹”的感受。

从地域、气候和历史上来看,广东远离以正统文明为传承的中原,所以饮食习惯与国内大部分区域有天然的鸿沟。有人自嘲,广东人眼里,除了广东和海南之外,全国所有的地区都是北方;这就好像上海人眼里,出了上海城区的外地,都是”乡窝“。

即便到今天,外地人眼里,广东人吃蛇、鸟、龟、虫、胡建人,是无所不吃的食物链顶端物种。虽然不少广东人表示:“我们家从不吃这些”,但这辩解怎么听来都如此无力——因为,总有人能找出广东人吃虫的例子。

01

无所不吃的人类

/ 蝗虫、土笋、葛麻虫、竹虫、蜂蛹/

吃虫并不是广东人的专利。准确说,虫类在某个地区出产量大的时候,总有人尝试着食用这种看起来恐怖的东西。

古代中原产粮区的经常发生蝗灾,所以京津两河一带,都有吃油炸蝗虫的记载。文人们还为蝗虫起了别名“蝗米”、“飞虾”。以米与虾作为比喻,大概也只是为了说服自己,在灾荒的年岁能将这种最易获取的高蛋白吞下肚子。

南岭以南,气候湿热,更适合蛇虫繁衍,所以有越往南吃虫子越多的说法。闽南人吃的土笋冻,其实就是用一种沿海滩涂生的蠕虫“可口革囊星虫”制成;贵州黔东南地区喜欢吃一种植物寄生虫——葛麻虫,是著名的地方风味;广西桂柳地区喜欢吃竹虫和蜂蛹,炸到香酥了下酒;云南人用胡蜂幼虫和涮涮辣做的蘸酱“撒撇”更是登上了《风味人间》的镜头。

闽南土笋冻

云南撒撇

更南一些,在东南亚的泰、越、柬、老诸国,吃虫就更普遍了。比如泰国人把的蚂蚁蛋吃出花来,配上青柠汁做沙拉;配上鸡蛋做煎饼;配上野甜菜煮汤……

据说,非洲人还大量捕捉吸血的蠓虫,做成一块块黑漆漆的肉饼,烤熟后夹汉堡吃。场面之惨烈,让人不忍卒视。

为什么要吃虫?追根究底,南方其他地区多数只是把虫子当作是肉类的替补,是穷困时期用以果腹的被动选择。所以虫子的料理,多数也是透着糙劲儿的油炸、打酱、烧烤。至于卖相,更无法奢求。

但广东却是一个例外。在整个南中国地区,自古以来经济最发达、风气最开放的,莫过于广东。当地人选择吃虫,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饿肚子没食物,而是物产丰富、烹调技术高超,在吃腻了参鲍翅肚之后,想来点更新鲜的东西尝尝。

所以,在广东吃虫,除了品类众多、做法得宜之外,还能吃到些许的精致和档次,这是出了广东地界,其他地方遍寻不到的体验。

02

三水的地方风味

/ 龙虱、桂花蝉、地龙/

论到广东最吃名在外的地方,厨乡顺德绝对有一席之地。

据说广州和香港的著名食肆,掌勺的大厨十有八九都是顺德藉。只此一条,足以说明顺德人对烹调的精益求精。

与顺德一墙之隔,同属佛山市下辖的三水区,却罕有人知。事实上,三水是广东最著名的虫类食材集散地之一。也许是受顺德大厨们的影响,三水的虫类食材的烹调手段也最为精细,它们与蟾蜍等“异物”一起并称为“田基美食”,意思是产在田间地头的野生食物。

水曱甴是三水当地不论大小饭馆都有出售的名菜,也是田基美食中最富个性特色的一种。“曱甴”在粤语里是硬壳蟑螂的意思,所以水曱甴就是水蟑螂。

水曱甴的外貌长得像蟑螂,但与蟑螂不同的是,它是肉食性的,以捕捉小鱼、蝌蚪为食。所以在广东,形容其凶猛的“龙虱”是它更广为人知的名字。

龙虱最好的做法是“和味”,所谓“和”,就是平和清淡的意思。先用沸水汆了以除去昆虫的异味,广东人谓之“去尿”,然后油盐调匀,腌制入味,最后隔水蒸熟。

龙虱下酒最妙,先要把它背上的两只硬翅膀剥去,然后,用拇指和食指轻轻旋动它的头部,去除其肠肚。不懂的人在拧龙虱头时用力过猛,一下把线状物扯断,肠肚还留在体内,吃下去便有点儿异味。做完这一整套,再泯一口酒,比小龙虾就酒美得多。

龙虱中最极品的是金边龙虱,也就是母龙虱。因为虫体边缘有一圈淡金色的镶边而得名。金边龙虱个体小,甲翅软,没有异味,可以像吃花生米那样整个扔进嘴里。

龙虱宜独用,有劣厨认为金边龙虱金贵,用它来搭配其他荤物,并不讨喜。我见过金边龙虱和广东白切鸡一大份端上来的,像是爬满蟑螂的腐坏食品,令人作呕。

桂花蝉和龙虱类似,也是三水极为出名的特产。这种长得像蝉的水生昆虫,吃法和龙虱差不多,除去翅膀和腿,再将头与内脏拉出。与龙虱相反的是,桂花蝉公的比母的肉多好吃。但其实桂花蝉的肉并不如龙虱饱满肥美,但嚼起来又咸又酸,还有类似桂花的浓郁甘香,所以得名。

懂行的知道,桂花蝉的香味来自于前足附近的香腺。所以要从前部吃起,慢慢咀嚼。桂花蝉凉了吃比趁热吃味道更浓郁,如果有条件冷藏了再吃就更好,配上三水当地出产的冰镇桂花陈酒,这澈爽透心的一餐,没齿难忘。

白灼地龙也是在三水能常常吃到的虫菜。所谓地龙,就是蚯蚓。一些城市的夜市烧烤摊里也常有酥炸地龙,炸到香脆可口,固然好吃,但已没有蚯蚓本来的味道。三水特有的白灼,是把蚯蚓沸水过熟,拌上芝麻、藠头、红白萝卜丝、葱姜丝,再淋上酱油和熟猪油,像顺德鱼生那样“捞起”拌匀。这种吃法的蚯蚓爽脆有嚼劲,堪与响螺片媲美。

03

广东人的心头所好

/ 沙虫、禾虫/

如果说三水的田基虫菜只是猎奇,不能代表广东人的广泛口味,那么沙虫与禾虫这两味食物,则是相当一部分广东人的心头好。

沙虫也叫海肠子,其实不是昆虫,是一种学名“方格星虫”的海生蠕虫,和闽南人做土笋冻的“可口革囊星虫”是远房表亲,和山东人的海肠“单环刺螠”是近亲

山东人爱吃爱吃海肠,一道“韭菜炒海肠”是胶东名菜,还有“氽海肠汤”、“肉末海肠”,都是山东沿海地区待客的好菜,甚至剁进肉馅里包饺子也可以,比海胆饺子好吃得多。因为外形不雅,它还被认为是壮阳的灵药。

据说当年进京献艺的鲁菜师傅都会随身携带一个小罐子,烹菜时加一点点罐里的粉末,以此征服了无数北京官老爷们的胃。罐子里装的,其实是磨成粉的海肠,也是味精的前身。由此可见,这东西有多鲜美。

但山东海肠大多圆而胖,不如广东沙虫细长更有正经虫子的模样。而且鲁菜烹海肠的风格,多数逃不过大汤大油,与广东人料理沙虫的方法有很大区别。

干制生香是广东人眼里沙虫的第一要义。鲜捕沙虫晒成干,除了浓缩鲜味之外,还能让蛋白质进一步发生熟化反应,释放出更多表达鲜味的氨基酸。其道理和制作干鲍鱼类似。

买回家的沙虫干,吃之前要用平底锅烤到两面金黄,散发出海产的香味,再用水发开洗净。这时的沙虫煎炒烹炸皆宜,“脆”和“鲜”两个字能代表它全部的特点。

广东老乡蔡澜懂得沙虫之道,他最爱用沙虫干煲汤。只需加猪骨、香菇干,瓦煲慢煨两三小时后,汤色自然白如牛奶,除了盐,什么调料都不需要,如果加米一起煲,就是惹味的砂锅粥了。

蔡澜对沙虫的评价只有一个字:“甜”。

禾虫又名“沙蚕”,虽然和沙虫一字之差,但模样却可怕很多。这种颜色黄红绿交替、长着密密麻麻疣足的虫子,有点像布满粘液的水生蜈蚣

禾虫生长在咸淡水交界的水稻田里,所以得名“禾”。这种虫子极其娇贵,一旦环境受到污染或者盐分过多就会立刻爆浆自杀。所以不可能和沙虫一样将它晒干,因此时令性很强,而且价格感人。

但每年七八月当季时,广东人依然争先恐后吃禾虫,原因两个字“好吃”。

禾虫最流行的做法是煎、焗蛋、炒蛋和白灼。但煎的过程中容易爆浆流散,本地吃家往往不太推荐。

最经典的吃法是焗蛋,把禾虫泡在花生油里,让它自然爆浆,然后打入鸡蛋,点缀腊肉、陈皮、大蒜和油条碎末,先蒸熟,再用炭火焗至表面金黄色。撒上胡椒粉、柠檬丝上桌。

这样做出来的禾虫膏浆不流散,与蛋羹融为一体。一口咬下去,膏软蛋滑,动物蛋白特有的香味充满口腔。广东人宴请外地人喜欢用这个,不仔细看只会当成普通的肉末蒸蛋。待到客人发现当天的蛋羹特别好吃时,再把令人毛骨悚然的禾虫尸体挑出来展示。然后满桌惊悚的尖叫伴随着欢笑,这是饶有特色的酒桌文化。

04

虫有虫味

/ 一脉相承的粤菜理念/

BBC曾摄制过一集关于昆虫类食物的节目,主持人亲身体验试吃后,提出昆虫类食物应该进入人类的食谱,理由是营养和环保。节目给出了一组数据,无论是资源消耗还是碳排放量,生产一公斤昆虫只是生产一公斤牛肉的不到百分之一,而其蛋白质含量却大大高于牛肉。最后节目的总结是,还需要人们改变观念接受昆虫类食品。

但要把虫子吃出花来,而不是仅仅停留在解决温饱的饲料阶段,老外们恐怕还要跟广东人讨教。总的来说,粤菜讲究“鸡有鸡味,鱼有鱼味”,付诸于广东的虫子,也要“虫有虫味”,其核心要义,就是不能用油炸、油辣椒之类的重口去掩盖虫子的本味。

这就好像欣赏女性的美丽,最好在她素面朝天的,睡醒或出浴的时候;而不是被精致珠宝和艳丽时装装点着的,光彩照人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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