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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行之版《恒先》及赏析

 高行之 2019-05-17

作者注:《恒先》是上博简中的一篇,篇名为原简文自题,写在第三支简的背面。然简书语序在逻辑上明显存在跳跃、混乱之感,故出现了多种重新排序释读的版本。不过,这些版本在重新排序后依然未能彻底解决逻辑上的跳跃,而且因为调整次序后不通顺有的补字,有的认为有笔误或别字。笔者抛开几乎众口一词的道家著作的预设,单纯从语言逻辑入手,对语序进行了重新调整,结果发现,《恒先》不但不是道家著作,反倒更像是对道家“浊气生地,清气生天”思想的批驳。可见,将《恒先》作为道家著作的预设是不符合其文字内容所表达的思想的。那么,为什么出土的《恒先》会出现逻辑上的跳跃和混乱呢?根据笔者对“中庸”的研究和对《恒先》思想内容的比对,笔者认为,《恒先》一文应该是对古代流传下来的“老人言”或古书的部分相关话题作了汇总、编辑而成篇,其思想应是中国古代以“三老”为代表的中华民族经过漫长的实践总结而凝成的集体智慧的反映。这些文字最初可能类似《论语》是片断而非独立成篇的,因此尽管思想上具有一致性,但语序上并不连贯,逻辑上也不严谨。中国文字最初以记事为主,议论性文章最早不会早于《礼记》,《道德经》应该是后人对流传下来的部分古书的编辑整理,不会早于《孟子》、《韩非子》等诸子著作。因此,510字的《恒先》可能是迄今为止我们所看到的最完整的议论文了笔者用今天的逻辑思维将其作了还原重构,形成了高行之版《恒先》,全文如下:

浊气生地,清气生天。气信神哉?

恒莫生气,气是自生。恒气之生,不独有,与也或。恒焉,生或者同焉。

恒先,无者。未有天地未有沌、情、虚,为一若寂,梦梦静同,而未或明,未或滋生。

昏昏不宁,求其所生。恒气之生,因自厌不自忍,或作。有作,行出,生虚、情。求欲自复,复其所欲,复生之生行。气是自生自作。沌、大沌、虚、大虚、情、大情祥、宜、利、巧、采、物……出于作。异生异,鬼生鬼,依生依,违生非,非生违……同出而异生,因生其所欲。有出于或,生出于有,音出于生,言出于音,名出于言,事出于名……凡言名,先者有疑,妄言之,后者校比焉。举天下之名,虚设,习以不可改也。举天下之名无有废者。

先者有善,有人焉有不善,乱出于人,有治无乱。有或焉有气,有气焉有有,有有焉有始,有始焉有往……先有中焉有外,先有小焉有大,先有柔焉有刚,先有圆焉有方,先有晦焉有明,先有短焉有长……云云相生,信盈天地业业天地,纷纷而多采物。举天下之生同也,其事无不复。明明天行,唯复以不废。

或非或无谓或,有非有无谓有,生非生无谓生, 音非音无谓音,言非言无谓言,名非名无谓名,事非事无谓事。作焉有事,不作无事。

举天之事,自作为事;举天下之作强者,其冥尨不自若,作,果天下之大作;举天下之作也,无不得其本而果遂;天下之作也,无非其所,无忤本,庸以不可更也。庸有果与不果两者。庸得之,庸或失之,与天下之明王、明君、明士,庸有求而不患,不废举天下之为也,无舍也,无与也,而能自为也。

天道既载,唯一以犹一,唯复以犹复。知既而荒思不夭。

赏析:

文章开篇即引用了“浊气生地清气生天”的观点,并由此展开了讨论:难道“气”真的是神一样的存在吗?显然,这不像是道家的口气,我们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恒先》成文时道家已经形成,但我们可以确定,本文成文时“浊气生地清气生天”的观点已经形成,而作者显然不认同这一观点。《恒先》一文中分明有着道家(浊气生地清气生天、虚)、名家(凡言名一段)、法家(乱出于人有治无乱)等的萌芽。这意味着反倒有可能,道家、名家、法家等是在《恒先》的启发下加以发挥才形成的。有可能,本文成篇之时,可能道家思想的萌芽刚刚开始出现不久,有人在大力宣扬“浊气生地清气生天”的观点,因此引起了作者的兴趣而将流传的部分古语加以整理编辑写成此文予以批驳。

接着作者直舒胸意,表达了与“浊气生地清气生天”完全对立的观点:从来就没有什么能生出“气”来,“气”是人们自己生(造)出来的。不仅如此,文章还明确指出:“气”并不是独自先天而出生的,与“气”一起出现的还有“或”。作者用幽默的口气说:“本来嘛,生‘或’的,与生‘气’的是相同的。”至此,作者提出了文章将要讨论的主题论点就是 “气”并非是先天而生,而是人自己生(造)出来的。这是文章的第一部分,即提出论点。

论点提出以后,作者指出最初世界的状态其实就是无的样子。无的样子究竟是什么样呢?就是没有天、地也没有类似沌、情、虚等等这些概念,类似一个人寂寞时的那种感觉,又好似一片沉静,而且没有人明白这一切,也没有人滋生什么想法或念头。这就是中国古人对宇宙最初是什么样的看法。

那么,是什么改变了最初的这种状态呢?作者指出:人处于迷蒙之中就会心神不宁,一定要探求其所产生的根源或原因。这既是对“浊气生地清气生天”是否是真探究的心理原因,也是是中国古人对于人类心理内在动力的认识,这一认识真可谓一针见血、直击要害!要知道,弗洛伊德直到1900年以后才提出了“力比多”的概念,认为“力比多”是促使人类行为的心理内在动力,这比我们见到的《恒先》一文的抄录时间晚了2100多年,至于这一认识的形成,一定还要早更久!这一发现无疑令致力于挖掘整理本土心理学的中国心理界人士兴奋不已。文章仍然从道家先天论的“气”入手,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最初,气的产生,是因为人自己吃饱了不克制自己,于是就有人开始“作”。有了这些人的“作”,相应的行为出来以后,这才产生了虚、情这些概念。而人“昏昏不宁求其所生”的这种欲望会自我复制、自我重复。这种欲望的重复,就导致了“或作”的重复与相应行为的重复。气就是这样被人们自己“作”自己生造出来的。请注意,《恒先》一文中的“作”的写法在这里出现了明显的转折性的变化——此前的“作”写作“乍”, 而从“气是自生自作”开始,写作“乍又(上下结构)”。“又乍”显然是个会意字,这一写法的这一变化,清楚地表明了前面两个“作”是指最初、最原始的“作”,而后面的作,不过都是最原始的“作”的重复,这一变化,也正是笔者得以找到确定其语序本来面目的重要线索之一。到这里,作者已经阐述清楚了“气”并不是最原始的先天地而生的东西,而是人自己作自己造出来的,而这一切都不过是人“复其所欲复生之生行”,不断的重复而产生的。作者通过例举总结发现,人类这一不变的内在心理动力,引发了不断的重复,最终形成了后来世间的一切,最终得出结论:“其事无不复。明明天行,唯复以不废。”

此外,作者还对人类最初给事物命名及命名的规律作了总结,这很可能是后来出现的名家的理论基础;而文中提出了“乱出于人”、“有治无乱”的观点则很可能是法家的理论基础。

接着,作者继续通过例举“天下之事”、“天下之作”得出了“无舍也,无与也,而能自为也”的结论。到这里,这是文章的第二部分,是分论。

最后,文章通过各分论点进一步得出了结论:天下事“唯一以犹一,唯复以犹复”。哲学界、历史界有句话叫做“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而《恒先》一文则为这一说法指出的理论依据。“庸有求而不患”句,则应该是成语“患得患失”最早的源头。笔者研究“中庸”的过程中发现,秦以前的“庸”其实是远不是秦汉以后的意思,它可以指代圣人、帝王或天,意思是最高的、最好的、最高境界。《恒先》一文的出土,可以说是为笔者的研究成果提供了现实的证据。如果文章到此结束,似乎也很完整,因为文章已经提出了一种对于天下这事物的认识。不过,这毕竟只是提出了一种认识,对于人们究竟应该怎么做还是少了一份指导,而《恒先》一文的最大的价值正在于这份指导—— “知既而荒思不夭。”这句话什么意思呢?用我们今天非常熟悉的一句话来说就是:“知止而不殆”。

这就非常有意思了:一篇批驳道家的文章,居然有着与道家完全一致的结论。那么,究竟是道家接受了《恒先》的观点呢?还是《恒先》借用了道家的观点?这其中是不是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呢?

可以确定的是,我们见到的《恒先》一文抄录于公元前212年之前,其思想观点的形成应该会更早;而道家究竟形成于何时,除了道家将老庄视作重要开创者之外,我们尚未发现明确记载有道家称谓的秦汉之前的文献。那么,真实的历史可能是后出世的道家把早已去世的老、庄追认为始祖并继承了其思想才形成了道家;我们还可以确定的是,“知既”比“知止”更古老,“知既而荒思不夭”比“知止而不殆”更原始、更古老。因此,《恒先》中的出土和释读,有可能打破了传统认识中道家形成于春秋时期的老子的预设,很可能要揭开一个新的历史画卷——我们所熟悉的历史可能要改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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