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甘肃麦客“千军万刃进关中”的时代一去不复回

 等着l70smp782j 2022-05-16 发布于河北

麦客吃苦耐劳,是西北地区独特的地域文化现象。他们被称作黄土地上的候鸟,历数百年而不衰,深刻融入八百里秦川风土民情之中,成为陕西农业文明中水乳交融、浑然天成的有机组分。论文融入作者对这一特殊草根群体辛酸命途的切肤感触。

姬广武把麦客比作追逐花期的“千里养蜂人”:一到五黄六月关中麦子黄透季节,一听见“旋黄”鸟叫,全部行头仅一把镰刀、一顶草帽、一个口袋的勤劳朴实的麦客,便候鸟般飞越关山,汇成八百里秦川蔚为壮观的麦客大潮,堪称中国西部最早最原始的劳务输出,更像是一种迁徙的文化或游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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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客是流动于陕西、甘肃、宁夏,在收获季节为人收割小麦的短期劳务工,“客”是陕西人对外地人的尊称。西府一带(陕西西部宝鸡地区)干脆把麦客叫“麦胡钐”,大约是“胡钐麦”的意思:他们擅长使用一种“跑镰割麦”的传统工艺,看似胡乱割麦,其实割得又快又净。

麦客来源地甘肃和宁夏属黄土高原腹地,少雨多风,霜期较长,干旱和无边无际的梁峁造成了封闭和贫困。每年春末夏初,地方见绿,五月甫至,多数农家余粮告罄,青黄不接。在自然条件恶劣、贫困面广、农村剩余劳动力多的情况下,赶场成了当地农民脱贫自救的一种传统方式。而八百里秦川关中,土地肥沃,雨量适中,曾被司马迁称为“天府之国”。

素有贫困之冠、苦甲天下之称的甘肃等地农民,在就业渠道不畅、自身素质不高的境遇下,甘做低人一等的下苦者,忍饥挨饿,吃苦卖力,流汗流泪,远走关中去干最苦最累的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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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中农村如今五十岁以上的媳妇中,有相当比例是甘肃等地妇女年轻时讨饭,留下与当地大龄男子成家的。所谓一个馍馍换来媳妇的传说,在关中农村流传版本虽略有差异,但大致描述了一个陕甘结秦晋的历史事实。

因为气候关系,小麦由东向西成熟(即农谚所谓“麦东黄”)。关中为一年两熟连作制,热量与无霜期有限,小麦收割与玉米播种争抢农时,收完麦子急需腾地。加上麦子“口松”,成熟后的麦粒与麦壳唇齿难顾,极易裂开散落,见不得连阴雨。关中夏季龙口夺食时,麦客便“千军万刃进关中”。关中小麦成熟较早,麦收季节的时间差给甘肃等地麦客来关中打工提供了机遇。

麦客有五百余年历史,每年最多超过三十万人。明清时代关中地方志记载,到了麦子成熟季节,当地农民翘首盼望麦客到来。他们从西部来到东部,“良莠不一”。《清诗纪事》嘉庆朝卷吴振木或《麦客行》诗中提到,百分之九十的麦客来自甘肃,成群结队,肩背包袱,手拿镰刀,受人雇佣。从同州(大荔)到西安,再到凤翔、汉中,最后取道阶、成回家。

随着时间流逝,麦客越来越多。他们虽然不是在自家地里收割,但从黎明到天黑,却比有地的主人还要辛苦。趁黑赶路,徒步走过一村又一村,一县又一县,跋涉数百上千里地,关中农区的主要小麦产地他们几乎都走遍了,却没人问过他们的姓名籍贯。虽然工钱较低,每天只有百文,但是主人以家常蔬菜和家酿薄酒招待,麦客也觉得适意满足。男的腰间别着镰刀来割麦,女麦客也健步如飞,他们筋骨强壮不会吝惜自己的体力。也有地方官吏出于治安考虑,对其成群结队大规模流动表示担忧予以查禁,但因为关中农区对于劳动力巨大的季节性需求而难禁止。西北贫困地区农民认为在外吃苦受累是男人的事,但麦客并不是纯男人世界。自古麦客里就有女把式:大都是夫妻麦客,也有单个跟同村人出来的。女麦客常受到较特殊的照顾,不用砍价,只跟着割麦。也有年轻夫妻带小孩子出门割麦的。麦客遍及陕、甘、宁,关中是最大的集散地。他们最早肇端于陇东、平凉、庄浪、张家川一带。来源地区主要为关中西北部、甘肃陇东和宁夏西海固(西吉、海原和固原)及同心县。麦客外出割麦叫 “赶场”,易地待雇叫“转场”。陕南麦客多就近赶转于关中南部和西安地区,陕西西北各县麦客多就近赶转于咸阳地区。来自甘肃、宁夏的主力兵团,贯穿关中平原及泾渭流域,先由西向东赶场,再由东向西转场,直至割回家乡。

甘肃东部陇南、天水、平凉等地深山区的麦客分南、北、中三路,经陇海线、宝中线和312国道,涌向关中麦区。麦客一般不出潼关。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后,甘肃、宁夏已有麦客东进河南三门峡、洛阳、巩义等县市,陕西麦客仍不出省域。所有麦客都循序返乡,东进西退,每年来回两千余里。高原腹地不通铁路、公路的年代他们全靠步行,一程来回四五十天。现在以车代步或车步并行,行程月余。

除甘肃麦客下陕西外,西北地区省内也有麦客。天山谷地巴里坤草原,小麦种植面积较大,哈萨克族麦客凭借给人家割麦子能挣够一年的口粮。主人除付给麦客小麦等应得报酬,还奖一只肥羊。地处喀什噶尔绿洲西北部浅山区的疏附县,2004年 4000多农民从邻县麦田赚回 30余万元。《白鹿原》里黑娃也只在关中白鹿原本地割麦子,麦收期间一个月赶场可挣平常两个月工钱。因经济条件和打工性质所限,麦客大多穿着简陋,“衣衫褴褛”,随身几件旧衣衫备冷暖阴晴。头上一顶草帽,一把镰刀勾着一个尿素袋子,搭在肩上,袋里装着一件烂棉袄或一床薄被,算是麦客的全部行囊。初次出来“逛世事”的年轻麦客爱美,特意穿上崭新的布鞋或衬衫。在都市五颜六色的人群中,显得十分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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陕西老乡雇麦客要先看“吃手”咋样。麦客五黄六月挥汗如雨,全靠体力、耐力和脚力。面对超负荷的重体力劳动,能吃才能垤活。能干的麦客每天可割一两亩麦子,吃四五斤饭食,走几十里夜路。吃饭得看掌柜的心肠。厚道的关中农人善待麦客:白蒸馍,裤带面,酽茶,管饱吃,管饱喝,还管抽烟。麦客有一盆稀饭、几个白面馍馍和一碟凉拌菜就很满足。麦客自称赶场是“挣钱不挣钱,挣个肚儿圆”。他们从贫瘠的黄土高原来到八百里秦川,能吃上白面条,便自称过年。他们常把馒头省下来,带回去给老人和孩子。生产队时代请麦客,分派各家吃饭,队上每人每天补助五斤面,给做饭的记工分、补贴粮,许多人家还不情愿,嫌麦客吃得多。麦客外出赶场,常自带烙饼和干粮炒面。下雨天麦客端碗向餐馆老板要点热面汤,将干裂的馒头泡在汤里。为了提神解乏,麦客喜欢喝又浓又苦的罐罐茶,味道几乎与果树叶没差别。也有人为了节省,劳累一天只买包方便面,坐在墙角喝自来水。主人雇麦客,一般管过夜。晚上睡觉有时是临时搭得地铺,有时是主人家闲弃已久的窑洞或久未住人的土炕。也有不管的:第二天麦客还要赶到附近的集镇,等候新雇主。遇上连阴雨,找不到雇主,麦客暂时失业受困,径直走向商店的房檐下或菜市场内,找块空地,解开随身背的尿素袋,取出破毡铺上,盖上棉袄,就再也动弹不了。有的不铺不盖,倒头和衣而睡。麦客无论老少都身强力壮,只要找到一块能遮风挡雨的平地,铺上几张旧报纸,就能舒舒坦坦地进入梦乡。下雨天街道两侧的墙角、城乡结合部的立交桥下或尚未完工的建筑工地,横七竖八躺满了麦客。

雨了麦客遭罪,没活干,没钱赚,没的吃,没处住,就无奈而又悲哀地用睡觉来打发这倒霉、无聊而且漫长的日子。五六十年代,“麦客都是步行,身背马架,打着防蛇咬的绑腿,晃晃悠悠翻过重重山岭去赶场”。自从有了火车、汽车,他们以坐车为主。或买票,或扒车,进退关中。每年 5月下旬到 6月中旬,西安至天水的铁路上,整列整列扒满麦客的火车西来东往。关中较大的麦客集散地宝鸡、咸阳、西安、高陵的车站、街道,麦客如潮。公路、阡陌麦客赶、转匆忙,村落、集镇麦客出出进进。麦客的旅途充满危机:车祸、暴雨、盗贼随时构成威胁。他们白天赶场顶烈日,晚上转场披星月,几十里路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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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客大都体力好,忍辱负重,耐劳耐饿,善于跋涉,割麦技巧高,懂点关中话,成群出动,对庄稼充满感情。他们披星戴月,风餐露宿,流徙辗转,历尽心酸。麦客循着“生存节律”,候鸟似的或夫妻同行,或兄弟父子爷孙相携,最为普遍的是同村乡亲相随,自称“我们那搭的人赶场,习惯了,说是不去不去,陕西麦一黄就坐不住了,就得出去转转”。

麦客到了异乡就三五成群地聚拢在集镇的阴凉处等候雇主。谈好条件,讲好价钱后,他们就跟着主人走数里或是十数里地割麦。麦客头顶烈日,酷暑中一天干十四五个小时。他们割麦子很讲究:右手抓住一把麦子,左手持镰刀边砍麦子左腿边朝前挪动,每朝前挪五六步远丢下相当于一个麦捆的麦把子。既快又干净,麦茬也低。当地人称之为“跑镰子割麦”。一里长的麦地,一般人一天割一趟半,他们可割三趟。他们很卖力,天不亮起来下地拼命割麦,八、九点钟时,在地头吃早饭,稍微休息片刻继续干。肩上搭条湿毛巾,抹一把大汗淋漓的额头,仰起头灌几口白开水。中午回到主人家,狼吞虎咽地扒饭,吃完了和主人拉一阵家常,利用磨镰的工夫展展腰。下午继续奋战,尽快干完这家的好再去赶场。他们收割后麦田里没有一点浪费。干得好的麦客不愁没活干,一家没干完,后面已排上队。麦客辛苦一季,有的出入持平,有的略有盈余。

当然也有运气不好,伤病变故,完全负亏的。挣钱得看场价高低和天气好坏。麦客的报酬往往跟麦子长势、是否倒伏和干活质量挂钩。雨后 “麦杆'皮’(柔韧),难割好要价。”苗稠干粗、又厚又密的麦田工价高。麦客和主人家到地头论价,割完以后用步量地,当面开钱。甘肃麦客丈量土地十分精确:他们不带尺子,以步为尺,度量准确,关中农民异常佩服。麦客的工价逐年上涨。2004年喀什噶尔绿洲西北部浅山区的疏附县农民为邻县割麦,每收割一亩小麦,能得到 20元报酬。2004年甘州农民雇用本市山丹民乐麦客,工价从往年一亩地的二十元到二十五元,涨到平均四十元;倒伏的难割,也从每亩最多三十元涨到四十五元。

近年来,随着机械化的推进,留给麦客的余地越来越小,麦客的数量也逐年减少。麦客稀缺后,他们也学会了按照市场法则“随行就市”或攀抬工价。2005年关中地区的麦客价格上涨,最高达到每亩 120元,最低也在七十元以上。2001年前,壮劳力一天割一亩半到二亩麦,挣八九十元,一年赶一二十天场,除去路费,挣三四百元到六七百元。

近年麦客价格上涨的同时,收获季节也随之缩短,同时收割机价格下滑,雇用麦客者明显减少,麦客所得收入增幅不很明显。当然也有因为雇主的蛮横,麦客辛苦劳作一天得同时收割机价格下滑,雇用麦客者明显减少,麦客所得收入增幅不很明显。当然也有因为雇主的蛮横,麦客辛苦劳作一天得不到工钱的事情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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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百年来,麦客自编自唱形成一种叫“洋燕麦”的歌:陇东味的,不像花儿,也与秦腔不同,字字声声饱含着悲凉忧伤。麦客们喜欢这属于他们自己的歌。割累了唱,走乏了唱,星夜兼程撵夜场时也在唱。忙了唱着提精神,闲了唱着打发寂寞。据说它起源于秦始皇修长城时代。几个世纪以来,“嗨哟哟,一年盼个麦儿黄,不想婆姨不想娘”之类凄凉悲怆的歌声划破寂静的夜晚,忧伤而孤独地回响在关中的大地上。苍凉、幽婉的“洋燕麦”是属于麦客的歌,是让麦客“长精神”的歌。这些方言色彩浓厚的歌儿带给一代代麦客梦想与希望。作为草根社会的民俗之一,麦客的存在即将成为历史。

在前收割机时代的漫长岁月里,麦客景观已经融入关中农民的群体记忆与生存环境之中,在秦陇之间的民间互动中完成对于关中农区的共同开发。在后传统时代语境中,忘记他们既是历史进化的必然,也是两地农民及其子孙对于苦难记忆的刻意回避和有意遗忘。但是,作为农民共同意识的遗迹,在已经或者正在现代化的关中百姓潜意识深层,麦客是不会轻易磨灭的。《麦客民俗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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