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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个故事发生在19世纪的日本。 1868年，随着日本进入到明治时代，一种怪病也在日本开始蔓延开来。 受影响的人们有不同的表现，有的常常感觉到心率过速，稍微走一下路就上气不接下气； 另外一些开始时是肢体麻木和无力，随后演变为行走困难，并最终可能出现言语困难、神志不清和瘫痪的情况。 有些人发作一段时间后得到了好转，而另一些人则不幸去世…… * 1872年，当高木兼宽第一次作为军医加入日本海军的时候，他就注意到了患这种怪病的士兵之多。 每隔几个月，都会有四分之一的士兵染病，其中的少数还会不幸地死去。 当时的高木很希望能做一些事情。 但作为一名小军医，他人微言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身边的人遭受着一轮又一轮的病痛折磨。 在军队工作一段时间后，在1875年，高木得到了前往英国留学的机会。 经过5年的求学之路，在高木回国之时，他被任命为了东京海军医院院长。 这时的他，才能够真正地做一些事情。
* 1880年，高木开始对这种怪病展开了详细的调查。 高木发现，这种疾病的发病，有着特别的分布：
当时日本主流医学界相信，这是由某种细菌引发的传染病。 但高木却发现，单纯的卫生条件改善，对疾病控制的效果极其有限。 * 在英国留学的经历，让他想起一段历史。 16世纪，许多出海的船员也都会患上一种怪病。 船员们频繁地出现牙龈出血、皮下淤血的症状，而后整个身体出现溃疡。 他们疲惫、无力，直到被无尽的痛苦夺走生命。 这恐怖的疾病被称为“坏血病”。 面对这种疾病，当时的许多专家也都束手无策。 当时的主流医学界认为，这是船员们在恶劣的海洋环境中所经受的种种艰难与环境的污染，导致的身体“内部腐败”。 但这种解释并没有为船员们带来任何的救赎——在长达三个世纪的时间里，超过200万的船员因坏血病失去了生命。 后来，医生们开始给病人们进行各种尝试，包括试验麦芽汁、啤酒、硫酸酊（硫酸和酒的混合物），希望能找到一个解药。 最终，通过一系列的试验发现，新鲜的橙汁和柠檬汁对坏血病非常有效。 在配给新鲜橙汁和柠檬汁的船上，船员的坏血病发病率可以降低至0。 只不过，从发现有效，到改变主流认知从而全面推广开来，仍然花了超过40年的时间…… * 高木的心中忍不住涌起一个大胆的设想：肆虐日本海军的这种怪病，会不会与坏血病一样，也与饮食息息相关呢？ 他开始对日本和西方船员的日常饮食进行深入的研究。 他发现，日本的船员餐桌上主要是单调的白米饭，而他们的西方同行们则享受着富含蛋白质的肉类、牛奶和全麦面包。 进一步的观察让他发现，那些饮食丰富、经常享受肉类和蔬菜的日本军官们，几乎都未曾受到这种怪病的困扰。 于是，他向上级提议，改善船员的饮食。 但面对已经紧张的军费预算，再加上高木的观点尚缺乏强有力的证据支持，他的提议遭到了冷漠的拒绝。 这让高木陷入了深深的无力感之中。 * 时间来到了1883年，高木终于等到了测试他想法的时机。 在当时，一艘日本军船刚完成了漫长的9个月从日本至夏威夷的训练航行。 船上共有376名船员，有169人发病，其中25人出现了死亡。 而如今，一艘新的军船正准备踏上与其相同的航程。 于是，高木前去向天皇请愿，希望能为这艘船上的水手提供更多的肉类、牛奶、大麦和面包。 他的请求得到了天皇的批准。 在1884年，这艘名为筑波号的军船，带着333名士兵出发了。 它将沿着同样的路径行进，唯一不同的是，筑波号的船员拥有更好的伙食。 随着筑波号绕世界前行，高木迎来了无数个不眠之夜。 他为试验的结果感到忧虑：如果有船员会因疾病死亡，他将没有脸面再见天皇。 他常常会焦急地等待着从船上飞鸽传来的信件，而他已下定决心，如果试验不幸失败，他将切腹自尽。 终于，历时将近一年，筑波号返回了日本。 当结果揭晓时，高木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在333名船员中，没有一人因怪病死亡，只有14名船员患上了疾病。 而经过调查，患病的14人都是没有按照要求好好吃肉类和大麦的。 * 这种长期困扰日本海军和民众的疾病，即是脚气病。 脚气病这个名字常常让人产生误解，但它其实是一种相当严重的疾病。 而高木的试验第一次证明了一种对脚气病行之有效的治疗方法。 在1885年，鉴于试验的成功，他提议将富含大麦的食物引入海军的日常饮食中——因为相较于昂贵的肉类，大麦更为经济。 自此，海军开始提供大米和大麦的混合口粮。 短短几年内，像是魔法一般，脚气病在海军中几乎完全被根除。 * 然而，仅仅只是在海军中。 高木发布了他的试验结果，却惨遭其他医生的质疑和攻击。 一些主流的医生仍然坚持认为脚气病是感染所致，高木的研究只不过是巧合而已。 所以，当海军在吃大麦时，陆军仍然只吃白米饭。 但结果是致命的。 在1904年的日俄战争中，脚气病杀死了27000名的日本陆军士兵，而实际上因战争伤亡的士兵仅为47000人。 直到付出了如此惨痛的代价，大麦才在最后成为战场上的重要口粮。 * 不过，高木兼宽并非全对。 他坚信是蛋白质的缺乏造成了脚气病，但实际上，脚气病的原因在于维生素B1的缺乏。 只不过恰好，蛋白质含量较高的食物都含有更多的维生素B1。 白米因为脱去了麸皮，损失了麸皮中的维生素B1，因而单纯以白米饭为食物来源更容易患上脚气病。 大麦作为全谷物，其中的维生素B1得到了保留。 而肉类和牛奶，也都是维生素B1的良好来源。 所以非常可惜，高木后来没有再跟进进一步的研究，他离最终真相的发现失之交臂。 在米糠之中的“抗脚气病因子”（即维生素B1）已被顺利提取之时，高木仍然还在到处宣讲他的”麦饭“理论…… * * 下面我们讲第二个故事。 在19世纪到20世纪初，有许多孩子因为不明原因的慢性腹泻和营养不良而死去。 1887年，这种疾病被第一次地命名为乳糜泻。 但在当时，没有人知道这种疾病应该怎样治疗，而在这些患病的孩子中，有三分之一会不幸夭折…… 时间到了1924年，一位名叫西德尼·哈斯（Sidney Haas）的纽约医生观察到，在波多黎各的一个小镇上，吃很多面包的居民容易患上乳糜泻，但吃很多香蕉的农民却少有患病。 此前学界的研究指出，相比于碳水化合物，乳糜泻患者对脂肪的耐受似乎更好。 于是，哈斯医生推测，乳糜泻的病因可能在于对特定的碳水化合物，即对特定淀粉的不耐受。 * 基于这一理论，他发明了香蕉饮食——患者以成熟的香蕉为主食，并佐以肉类、蔬果和奶酪——这也即是特殊碳水化合物饮食（SCD饮食）的前身。 令人惊喜的是，这种饮食对乳糜泻非常有效。 一些孩子本已被其他医生判定”只能活几周了“，但在进行香蕉饮食后，很快就康复了。 而许多像集中营里放出来的乳糜泻孩子——骨瘦如柴，眼睛凹陷，肚子肿胀——在进行香蕉饮食后，也都重新开始茁壮成长。 * 不过在当时，这种看起来很民科的饮食受到学界的非议； 甚至有父母因为给孩子进行香蕉饮食，被邻居误会是在虐待儿童，而被告上法庭。 但无论如何，我们无法否认的是，在那个乳糜泻高死亡率的年代，哈斯医生的饮食法拯救了许多孩子的生命。 而一些当时接受治疗的香蕉宝宝，至今仍在世。 * 不过，哈斯医生也并非全对。 他虽确实认识到乳糜泻和饮食问题相关，并且发明了有效的治疗方法，但他的理论根基却并不完全正确。 乳糜泻的致病原因不是淀粉，而是存在于小麦、大麦和黑麦中的麸质蛋白。 只不过，这一致病原因直到二战后（1950年）才被荷兰儿科医生威廉·卡雷尔·迪克发现（Williem-Karel Dicke）。 而香蕉饮食之所以能成功，只不过它恰好是不含麸质的。 随着迪克医生的研究发表，学界对乳糜泻的致病原因也有了更为准确的认识。 然而，哈斯医生却拒不承认迪克的研究成果。 他坚持认为，只有香蕉饮食，才能实现”永久性的治愈"…… 木森说高木和哈斯在科学探索的过程中都是有所偏差的。 然而，我们却无法否认他们在当时的情景下对拯救生命所做出的卓越贡献。 他们的事迹，让我想到了方向的重要性。 在高木的案例中，他虽并未完全理解脚气病的真正原因，但他敏锐地洞悉到了营养缺乏这一核心问题。 通过他的细致观察和坚定实验，这个“宏观方向”的尝试，最终为无数海军船员带来了新生。 而哈斯，他也并未能明确定位乳糜泻的真正诱因，但他也将方向定位在了饮食上。 他的香蕉饮食，虽然基于的是一个不完全正确的理论，但这一方法确实拯救了许多濒临死亡的小患者。 * 尽管他们的这些实践在当时乃至后来都饱受争议，但我在想，在那个时代——人们的生命危在旦夕，而我们又没有足够的时间和资源来进行完全精确的研究——你我是否能比他们做得更好？ 在生命危及的情况下，迅速确定一个大致方向并采取有效行动，或许比坐等完美答案更为实际。 毕竟，在当时的环境下，后者几乎等同于坐等死亡。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应该满足于模糊的答案。 当大方向被验证正确后，仍然需要继续追问，深入探索，以求找到更接近真相的答案。 * 在我看来，高木和哈斯都是伟大的。 但他们也给我们留下了教训： 尽管找到了正确的方向，但若一味固守过时的理念，不愿吸纳新的证据和知识，我们很可能错过更深层的真理。 所以，我们要永远保持开放——保持学习，追问不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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